每年太太生日临近，记我基本上都记得，但基本上都是平平常常地过。可能是我心力不够，也可能是情商点子不多，没有伎俩讨太太欢心。疫情封闭两年来，工作生活基本能维持，谢天谢地。并且有几个小环节，原觉得非常棘手，也出人意外地维持下来了或者说把疙瘩解开了。最近有点闲，太太生日临近，我心力多点，想如何把咱们的氛围情调改善一下。

沉思默想，太太有许多值得我感念的地方，但不知不觉中，咱们过得像墙钟里的两根针，尽管围绕中心在有条不紊地转，但都是机械联系。遥想当年，咱们是有资格说浪漫的。仅凭一篇自传札记，咱们从各自留学的两国飞落到国内同一个城市。厦岛久居不觉美丽，琴岛常逛也没新意，谢天谢地承蒙上苍不弃，咱们还有运气在北欧安置一个小院地。虽然从未出现过满地鸡毛，但总觉得缺少点什么。我努力地想，一直没有想出个中原因，心里也没少怪太太生性缺少点什么。在我眼里太太是美人，年轻时我还亲耳听人夸过，W老师确实有两下子哈，不然赢不到那么漂亮的太太。太太在我眼里不光是美人，还是经典美人，不要以为我肉麻地捧自家太太，其实我还真不是那个意思。什么意思呢？经典的东西都沉淀着浓郁的传统，不容易变化。太太不讲究大吃，不仅吃得少而且素，不是那种节食美容素，而是虔心向佛的全天素。太太不爱名牌，甚至对新衣服都没有兴趣。太太不爱变动家具摆设，甚至窗帘、地毯、桌布都很少变动。总之，太太生日来临，我压力越来越大，讨太太欢心不容易，怕是今年又没办法怎么的。一年又一年，转眼就是20年，我和太太一百岁，生活很难找到新意思。

愚翁百虑，终有一悟。自问，这两年为什么能把疫情造成的困局维持下来呢？这我很清楚，一方面是运气，另一方面是压力下不得不努力改善交流方式，提高交流能力。在有合作互补空间的前提下，能否成功地合作，关键在于交流。成功的交流，不在于舌绽莲花妙语如珠的语言技巧，而在于真诚和耐心，正确地捕捉信息，恰当地表达信息，愿意为对方调整姿态，优先对方的关切，不失原则地恰当地表达自己的诉求。这些心得对应到与太太的日常交流上来，我猛然意识到疏忽遗漏了许多。

太太生日临近，其实我早有备份方案，并且几乎每年都是这样，她既不欣喜，也没有埋怨。比如，前年生日我早早地就说想给她换上最好的苹果手机作为礼物。对于一家之主的她来说，换新款没有很大兴趣，实在要换手机了，生不生日都要换，借生日这个噱头也无可无不可。前段时间她抱怨用了9年的Citron车有点老，想换新车，我当时不太同意。每次车出小毛病，她总是忐忑不安，既烦生活节奏被打乱，又担心修车的钱是填无底洞。我解释说，车没有什么意外的毛病，有些部件是要按年头更换的，不算意外毛病不断，不存在无底洞。并且解释说，换了就好，就像电脑一样，使用起来感觉不到新旧，并不是咱们窘迫到无钱换车，而是她从不在意凑合旧东西，换车的由头主要是担心修车的钱填了无底洞而已。这样解释，她换车的念头就消掉了。生日前一两个月我突然改口提议买车作为生日礼物，她默然接受。生日当天，我既想弄一点新鲜氛围但却又无计可施。

生日当天太太如常上班，我如常居家远程工作。全部日常采购、陪侍15岁的女儿学习和各项活动、外加若干零零碎碎的家务都是太太无怨无悔地承担，我只分担每一天烧制晚餐、每周一次吸尘、每年几次花园打理。太太早上7点左右出门，下午3点左右回家。下午回家有“午休”习惯，躺下休息1.5小时左右，然后到佛堂静坐（佛教徒）。这天我工作很闲，忍不住想，为什么咱们过得像墙钟里的两根针，能否改变一下。准备晚餐时，我发现冰箱里的原料和往常一样，有点心酸，无计可施。想着想着，我突然豁然开朗。一边想一边准备，心里越来越有信心。

听到太太“午休”起来的声音，我赶紧说：“小璐，今天你生日，我做了点准备，希望给你一个小惊喜，你能猜猜吗”。太太明显听到了，但没有回应。停了一会儿我又说：“小璐，真的我尽心准备了，我可以给你一点提醒，你猜猜吧”。接着我说：“我的提醒就是，请别往看得见的有形的东西上想，请往类似于我赢得了一个合作项目合同这样无形的东西上想”。太太一如既往地没有回应，不是生气闹别扭了，而是性格就这样，因为没有什么好回答的。我知道她会想，但不会轻易开口。她来到厨房里看了一眼，表情略微比日常柔和一点，说不上是微笑。对了，太太不是那种好奇心很强很爱微笑的人，也许远过了那个年龄段吧。我说：“行，你去佛堂等着吧，你请想想哈，我绝对不会撒谎。”

菜还是那几个素菜，且不出四味，但做法和装盘方式略微变化了一些。我摆了三个久违的葡萄酒杯（不来客一般不会碰），每个托盘旁放了一张鲜艳的餐巾纸（不来客一般不会用），之后请太太和女儿进来。我说：“晚餐没有什么变化，咱就——这样吧，礼物呢——你先坐下吧，我慢慢给你展开”。几年前我们还偶尔喝葡萄酒，后来她虔心向佛就不喝了。一个月前来朋友了，经怂恿她开始喝了，那是几年来的头一次。当时说实话，我摆上葡萄酒杯的时候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她是否会同意喝。太太性格我都知道，但不是全理解。比如，她想学佛，无论我如何解释劝阻都没用。她如果不喝，我绝对不准备多劝一句，而是准备立即把杯子拿开说点别的。还好，太太说“喝点吧”。

我说：“我能给你带来惊喜的无形礼物只能是我的成绩，项目合同钱财收入等成绩你都知道，这方面没有新的，但我体会到一些自己内在进步的成绩，我给你说说。如果你觉得真是进步了，你高兴了，表明这个礼物送到了；如果不能令你认同，也请体会一下我是否言而由衷”。太太略微抬了抬葡萄酒杯，示意我拿起来，我识趣地拿杯子迎过去轻轻地碰了一下。我说自我感觉的内在进步就是人际交流技巧。我向她汇报了一些工作中的交流案例，也汇报了同学朋友群里的交流案例。我说，相对于为外人所做的调整，我为很少调整对她的交流方式而抱歉，表示从今往后努力调整自己尽可能适应她的习惯。比如今晚晚餐的做法和摆法，很多细微之处都体会到她的喜好，今后一定会坚持。我问她这算不算进步，她说比以前好点，再抬了抬杯子。我说，为了今晚总结的认识和承诺不消失，我写下来好吗。太太未置可否。以我对太太的了解，这就是欣然接受，否则早就一个“否”字啪地飞过来了。我提议照个相吧，她说等她进卫生间整一下装。哇，真不容易，中年太太可不是小女子，不好哄滴。我接着卖萌说：“这篇文字我写下来，题目就叫‘太太过生日发现我长大了一岁’”。太太嘴角有了一点久违的笑意。

作者投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