氰化之心the-cyanided-heart-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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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氰化之心》3

The Cyanided Heart

Terasy

 

第十六章 – 第二十章


第十六章 坠落

雨水濡湿尽发丝后,艾米睁开了眼睛,凉意冲击着她迟钝的神经。脑袋昏昏沉沉的,似乎还带着许些疼痛。

她努力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一切。对了…自己似乎从上面摔了下来,然后昏了过去。

艾米将睫毛上的水滴揉去,慢慢地站了起来。潮湿的水汽带来丝丝凉意,借着不知来自何处的遥远灯光,她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前进。

为什么呢,身体这么沉重。沉重到仿佛下一秒就会倒下。

有人吗?不可能有回答的,艾米在心中默默地发问。挪动着脚步朝那遥远的灯光走去。

她感到四肢传来些许寒意,一阵阵的冰冷似乎在挑衅她的神经。究竟是怎么了…?这样的自己又能走多远呢,艾米不知道。

朝着那光前进的话,到达那个方向的话…一定会有人帮助我的吧。

温蒂看不见那家伙的身影。准确来说,她和杰西卡仅仅一墙之隔。不过在摸清杰西卡的底细之前…她并不敢贸然行动。

“啊…真是伤脑筋。”

那个金发女军官仍然在自言自语,但那声音又似乎想让自己听见似的。她似乎在埋怨自己为什么不出来会会她。

温蒂咬咬牙。虽然此时的她恨不得冲出来一枪了结杰西卡,但她必须冷静。如果能和士兵们取得联系,便可以包围这栋大楼。这真是个好主意,她心想。

但该怎么做呢。潜入大楼的顶部发信号弹吗?还是…温蒂皱了皱眉。

“为什么不回答我,懦夫?”

这问话如同炸雷般在温蒂的脑中炸裂。选择当兵,正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懦夫。如今却被一个敌人说三道四,温蒂忍不了。

“喂——我才不是懦夫,去死吧!”

温蒂转过身。朝空中跃起的同时她扣动了扳机,子弹呼啸着朝杰西卡的背影飞去。

可连金子也没有证明自己是金子的必要。

真是个单纯的家伙。杰西卡扬了扬嘴角,在子弹到达的前一瞬便不紧不慢地侧身而去。她理所当然地再次躲过了温蒂的子弹。

“我说你啊,刚刚用的子弹不少吧。”杰西卡抽出腰间的匕首,锃亮的光芒中映出温蒂的焦急神情,“……该换子弹了。”

为什么连没有子弹这种事也被她知道了…温蒂感到恐惧堵住了自己的喉咙,还有几秒…她就要追上来,将匕首刺入自己的心脏——

但是,我还可以跑…!没错!逃跑是懦弱的话…不逃跑的结局会变的更好吗?我才不相信!

身旁的碎玻璃闪闪发光着朝地面坠落而去,飞舞的玻璃碎片中是温蒂从二楼跳下的身影。不知道是玻璃还是子弹划破了自己的小腿,温蒂感到热度涌出,大概是自己的鲜血。

全都是那家伙的计划吧。激将法、料到自己会跳窗而逃跑于是追上来…为了更好地瞄准自己。

好疼。温蒂咬着牙,一瘸一拐的。每走一步就会有鲜血从小腿淌下来。她似乎能看到自己脸色苍白冒着冷汗的样子,瓦砾如同撒旦的爪牙…它们正想方设法减慢她的速度。

当另一只腿被击中后她倒了下来。撒旦的爪牙们终于拥抱了她,作为见面礼,瓦砾们顺手磕破了她的额头。

她感到杰西卡冰冷如刀而得意的目光,以及感叹自己的愚蠢…大概。

一切都是你的选择。此时的你,迷茫也好,欢喜也罢,身于何处,身在何时。你的选择永远是正确的,对于你自己而言。

没错,这也是我的选择。没有对错之分,有的仅仅是我真正的期冀。

如果透过你眼眸看到的一切仍旧毫无改变,那么于黑暗中转瞬即逝的焰火能否点亮你苦涩的内心呢?

我不知道。

大雨还有多久才会停呢。艾米感到自己冰冷的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来,和着雨滴落入土壤里。忽冷忽热的感觉折磨着自己的神经。

艾米瞥见了那灯光所在的地方。泥泞的水泥路一直延续向尽头的建筑。灰白色的建筑沉默不语,透出严肃的气息。探照灯的光线刺破了黑暗,仿佛正示意着艾米前来。

那里……一定会有人帮助我的吧。艾米拖动着步伐朝那建筑迈去,泥水浸湿了她的裤脚。脑袋的昏沉感愈发严重。

破碎的篱笆沾上了黑夜的墨水,和着歪斜的灌木丛一起舞蹈。躲过探照灯光的它们,义无反顾地奔向黑夜的怀抱。

再向前一点,再…多坚持一步。然而,心有余而力不足,强烈的眩晕感侵蚀着艾米。

我会死在这里…吗。

艾米无力地跪倒在地,建筑的身影映在她瞪大的瞳孔中,随即飞速消逝而去。

黑色长发的少女如同沉睡般倒在大雨中,雨水在她身旁开出朵朵透明的花朵。

面前站着的是同样的自己。柔顺蓬松的黑色短发自然地垂在脖颈处,柳叶般的刘海随意地搭在额头前,薄唇欲言又止,只剩从碧蓝色的双眸传来的锐利视线。

为什么不说话…你想对我说什么?

如果你愿意让我拥有一点小小的自私,我便会凑近你的耳边将我的愿想全盘陈述给你——

但我不需要你赞同我的想法。仅仅把它说出来,我的内心也会稍许安定,你可以选择沉默。

为什么呢。你只是瞪大眼睛,然后摇摇头。你的一举一动和他们像极了。然后你说了些什么,为了听清你的话语,我再次凑近你——

「Rebel.」

在自我否定的深渊中,你和不断坠落的我逆向而行。而那深渊之下,我望见了梦的尽头。

那真是太好了呢。因为此刻的我是自由的,想法也好,行动也好。

不管怎样…再见了。

水滴顺着巨大的黑伞边缘落下。沉闷的雷声和着雨声组成了一首杂乱而压抑的交响曲。

黑色的发丝被风吹起。伞檐遮住了她的面容,在飘零的雨线中模糊。老化的灯管洒下颓废的淡黄色光线。

有人正躺在不远处的地上。

是一个少女。她全身都湿透了,黑色长发和皱巴巴的深蓝色的上衣杂乱地混在一起。她的嘴唇没有一点血色,似乎很痛苦似的咬着牙。

她垂下眼眸,望着地上的少女,是诘问或是自言自语地问道——

“…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

淅淅沥沥的雨声很快便冲走了她的声音。


第十七章 恶魔之网

战争也爱(吃)精美的食品,他带走好人,留下坏人。 ——达·汤普森

温蒂感到自己被拖动着。痛感之类的已经消失了,仅仅剩下感光细胞模糊的传达。

红和黄,蓝和黑。她断断续续地用眼球捕捉着透过眼皮的虚影。

…我是谁?

艾米艰难地睁开眼。脑袋依旧昏昏沉沉的,冰冷的发丝挤在衣领处,缩成一团,似乎是在畏惧什么似的。

她想站起来。可双手似乎是被铁链一样的东西绑在了椅子的两边把手上,脚腕也是。

我…这是怎么了?…我在哪?没有答案的问题胡乱地冲击着艾米的脑袋,让她感到更加慌乱。

对了…之前发现了亮着光的建筑。后来…我怎么了?

难道…我又被抓进来了吗?恐惧和绝望如同电流一般掠过艾米的全身。

头顶的电灯闪着暗淡的光芒。艾米借着灯光稍稍环顾着四周。这是一间狭窄的隔间,自己的右手边有着一扇厚重的金属门,对着自己的是一面光滑而不透明的墙。

“有人吗…?”艾米小心翼翼地问道。可回答她的只有自己的回音。

“请问,有人…”艾米清了清嗓子,但声音还没有发出来。那扇金属门被推开了,一个身着白大衣的人走了进来。由于口罩和帽子的原因,艾米看不见他的脸。

他将手放在口袋里,静静地站在艾米的身旁。却让艾米有些畏惧。

“听得到吗?”

冰冷而知性的女性声音从玻璃幕墙后传来,听起来她有着一口熟练的俄语。但艾米看不见后面的人,大概是这特殊的玻璃造成的。

“什…什么。是谁在那边…”

艾米的声音因惊恐越来越小,最后像是在耳语一般。

“…我没必要回答你。”那声音没有丝毫感情,“你叫什么名字?”

“欸?我…我吗…”艾米咽了咽口水,“艾…艾米·奈斯蒂克。”

“艾米·奈斯蒂克。”玻璃墙后传来了书写的沙沙声,“…你见过一位叫门格勒的医生吗?”

“我…我…”艾米因恐惧而支支吾吾。

为什么要被问这个?艾米不敢往下想了。也许…很大可能,那玻璃幕墙对面的家伙和门格勒他们是一伙的。如果自己说见过,那毋庸置疑…自己便是逃离的叛徒了。

“我…我没有…”

“别对我说谎。”冰冷的声音打断了艾米的话语,“说实话。”

“啊…啊。抱歉…”艾米感到脸颊发烫,大概是说谎的后遗症,“我…我见过门格勒医生,后来我们被带离了那里…”

“……”

那边的人陷入了沉默。

“请问…我…”艾米瞪大眼睛,“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你没有错。只是我们的谈话结束了。”那声音的主人似乎站了起来,“开始吧。”

“…欸?”

旁边医生模样的人从口袋中拿出了锋利的针管。还没有等艾米反应过来,他就将针管扎进了艾米的颈部,透明的药水被活塞推至消失。

该死的…!艾米感到愤怒的话语呼之欲出,但下一瞬间它们又卡在了喉咙中。那似乎是麻醉药,强烈的睡意朝艾米袭来。

艾米感到颈部的疼痛随着睡意一同沉入冰冷的水底。眼皮沉重地如同坍塌的冰山般合了下去。

我…会死在这里吗。

“嘿。年轻的指挥官?”

有人在摇动着自己。

温蒂感到自己的嘴唇微微合张,她想说些什么。可合上的眼睛中看到的依旧是黑暗。

只能试着慢慢睁开眼睛。紧接着…一个身着军服的金发女军官映入她的眼帘。

“啊哈…你终于醒了。”金发女军官皱着眉,“还想问你点问题呢,要是一失手把你打死了可不好。”

“滚开!该死的撒旦爪牙!”温蒂看清了她的容貌后,便破口大骂起来。她才发现自己被反绑在一个金属椅上,刚刚的挣扎弄的椅子哐哐作响,“放开我!”

“真可惜,你啊…长的也挺不错。也许你去街边做点那种生意的风险比当兵小多了。”杰西卡不怀好意地笑了,“除了那些不光彩的疾病…嗯?”

“…你给我闭嘴!”温蒂恶狠狠地瞪了杰西卡一眼。

“呃…好吧,你这个回应挺没意思的。”杰西卡摊开手,“我是个讲礼貌的人。不论我面前的是战俘还是囚犯,我都会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杰西卡·弗兰兹。”

“…这就是德国人的礼貌?”温蒂喘着气。她似乎冷静了一些,甚至忘了她的小腿还在流血这件事,“套近乎这种事,你还是早点放弃比较好。”

“你可真是桀骜不驯啊。”杰西卡环抱着手臂,皱着眉望着温蒂。

无论是谁都自然地惧怕死亡。死亡意味着亲友的悲痛、现世的消逝与再也不能经历的未来。

如果我亲手扼杀了某个生命,无形的法规便会倾下它正义的天平,将它冰冷的尖刺刺入我的心脏。这便是赔罪,连同那个生命一同坠落的无间深渊。

但…这里存在那天平吗。那深渊是否也已经被战火与阴谋所填埋,而仅仅是为科学献身的借口?

那一袭白衣肩负的是生死的重量。我并非不惧怕死亡之人,而是由它洁白的光辉与使命驱使着拥抱死亡,甚至与奥西里斯缠斗而夺回那些随着黑色羽翼而去的生命。

但…那承诺已经不复存在了。

我的选择正确与否?

昏沉的脑袋连思考的动力也没有,如果慢慢睁开眼睛的话应该能看见什么吧。寂静的空间中充满了黑暗,冰冷的触觉从四肢传来。

很难受。脑袋中传来这样的信号。艾米闭上眼睛,消毒水的气味涌入她的鼻孔。她感到冷汗从脸颊淌下,灼热的感觉在脑袋中似乎要爆炸一般。

身在何处这种问题艾米已经不想考虑了。忽冷忽热的感觉又来了,那家伙如同一只尾随的野兽。它带给人的寒意和恐惧从未停止过,艾米似乎能听到它的咆哮。

为什么我还活着?不如让我就此死去吧…。

我不要…我才不想就这样死去。谁都好…来救救我吧,来救救我这糟糕的感觉…又或许是某种疾病!艾米挣扎着直到手腕被勒的生疼。

手术台的冰冷浸入艾米单薄的上衣,仅仅只是遮羞的程度。尽管已经有心理准备…艾米还是感到冷汗直淌。

皮靴的声音刺破寂静的黑暗——有谁朝着这边过来了。

…是谁?

无影灯被打开了。艾米将头侧向一边,皱着眉闭上眼睛躲避着光线的刺激。

慢慢睁开眼睛的下一刻——

有谁站在手术台前,似乎正在调整无影灯的位置。艾米能听到旋钮的吱嘎声。不安。她感到自己的心跳开始变快。

那人放下抬起的双手——和着她柔顺的黑色短发以及冰冷的碧蓝色双眸,刺向艾米的视线不带一丝温度。

这个…恶魔!


第十八章 碎片

“…艾米?”

那个笨蛋,说好了不要乱跑的。凯特抱着怀里的苹果叹了口气,随后扒开层层叠叠的树叶向下望去。

果然没看见艾米的影子。

虽然最开始央求着不要跑远了的家伙也是她,可真的见到满是果实的苹果树时她还是惊叹不已…总之先去找她吧。凯特把苹果放进外套里,捆成麻袋状绑在背上,顺着树干爬了下去。

“艾米——!艾米——”

只有清脆的鸟鸣声。唔,这家伙会去哪儿呢…凯特皱了皱眉。

“艾米…?”

如果一开始…她就不存在于我的记忆中的话,找不到她也是理所当然的。梦魇常常这样和我们说道。

不对…!不是这样的。

凯特睁开眼睛,揉着被冷汗浸透的衬衫,挣扎着坐了起来。

…大概是自己的潜意识在作怪。凯特深呼吸了几口,便开始打量着四周。

昏暗的走廊两边有着更高的铁栏杆,似乎是威严或是对洪水猛兽的畏惧。空气中多了一分冰冷,惨白的灯光洒在凯特的脸上。

“…你还好吧?”

熟悉的声音传入凯特的耳中。是布弗德,他正耷拉着脑袋靠着墙,颓废地扬了扬嘴角回应着凯特疑惑的眼神。

“凯特…你撞的不轻吧?”布弗德叹了口气,“虽然我不知道现在的时间,但你睡了挺久的…”

“布弗德…这是哪?艾米呢?”凯特顾不得听布弗德的描述,“发生什么事了,她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布弗德扶着额头,“醒来后我都没有看见过她。而且…安妮貌似和我们不在一起,她大概在对面的房间里。真是糟糕。”

牢房中充斥着孩子的哭声与埋怨声。但此时的凯特没有心情品味它们。

在脸颊处散开的马尾辫如同杂乱的水草拥抱着安妮的手臂。她将脸埋进环抱的双手与立起的双膝中,仅仅露出胆怯的眼睛观察着四周。黑暗如同山一般压向自己…安妮是这么想的。

这下死定了吧。

曾经答应过我的…能信赖的朋友们,现在他们是自身难保吗。为什么…不来救救我,安慰我些许也好。但是我没有看见你们的身影。

这便是到了毫无办法的时候,只好咽下眼泪的安妮选择独自一人消化着苦楚。总是乞求给予却不肯付出吗…不要开玩笑了,我才不是那种人。拼命作着自我否定的同时,安妮下定了决心——

无论怎样…我才不要死在这种地方。
用什么方法都好。

温蒂能感受到伤口传来的火热,而在她发愣的时候,又是一鞭——它重重地扫向温蒂的脸颊,留下了紫红色的痕迹,隐约有血从温蒂的嘴角淌下。

“你宁愿毁容也不愿意说吗?”杰西卡面目狰狞地挥舞着鞭子,“瞧瞧你自己,长着一个多么精致的脸蛋啊。换做我才不会做这种无谓的抵抗,因为你的战友们根本不会知道你的所作所为,不是么?你可以继续保持你的那份赤胆忠心。”

温蒂喘着气。似乎在犹豫着什么。杰西卡皱了皱眉,放下鞭子。

“…我说啊,要不要考虑一下?”杰西卡笑了笑,掐住温蒂的下巴抬起她的头。对视的那双眼眸中只透露出深深的迷茫和绝望,“放心好了,人们只会记得英雄,而不在乎他们的英雄曾经是否是一个叛徒。”

“……”

“告诉我,你们总指挥官的下一步行动是什么?快点。”

“我……”

温蒂咳嗽了两声。面部肌肉拉扯着血痕带来阵阵痛楚。

杰西卡环抱着手臂,等待着温蒂的回应。

“嘁…你以为这么容易就能让我说吗?”温蒂呲了呲牙,将脑袋偏向一旁。

杰西卡叹了口气。

“你这家伙真是固执呢,固执到我想一枪崩掉你的脑袋。不过呢…我是个礼貌的人,所以我最后一次问你…你真的敬酒不吃吃罚酒吗?”

“多说无益。”温蒂怒视着杰西卡。

“…啊啊,真是非同一般的固执呢。不过呢…机会就是机会,给予太多的机会便成平庸的惯例了。”杰西卡笑道,“你说…对不对?”

“…你是?”

艾米本以为自己能满怀着愤怒责问面前的人,可终究恐惧还是盖过了勇气,仅仅是小心翼翼地发问道。

没有回应。

“喂,我说…你听得到吗?”艾米咽了咽口水,竭力抑制住自己因恐惧而颤抖的声音。

“……”

那个人依旧沉默着。

些许嘈杂传入了艾米的耳中。有人在这房间的外面,正在有说有笑地讨论着什么。但那声音如此不真切,以至于艾米以为这是她的幻听。

“有谁在外面吗…!救救我,救救我——”

艾米挣扎着直到感受到手臂传来的酸痛——简直是在白费力气。天花板上的管道纵横交错,隐约有蒸汽声回响着。她从余光中瞥见了手术刀的刀片随着无影灯朝四周射出的冰冷光芒。

“有谁…”

那人没有理睬艾米的哀求,而是举着手术刀朝艾米划来——

“果然…你和门格勒医生他们是一伙的吧!”艾米闭上眼睛,将头偏向一边,“你这个恶魔!”

“…恶…魔……”

那人似乎停止了下刀的动作。艾米缓缓睁开眼睛,喉咙处的皮肤感受到了锋利的刀尖,她恐惧地咽了咽口水。

“谁都会这么评价呢。”透过口罩传来了低沉的声音。

“谁都会…?”

那人微微垂下头。艾米看清了她的容貌…黑色的发丝间透出无影灯的光线,细柳般的双眉微微皱着,看起来她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唯独那张冷冰冰的脸似乎从来都没有变过。

刚刚…差点就被杀死了吧。现在该怎么办…快点想想啊!

“你为何会在这里…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连着线的冰冷金属片贴上了艾米的胸口。

“喂…你要做什么…?”因害怕而大口吸入的消毒水味的空气反而加重了艾米的恐惧。

对了…之前也听过类似的传言。纳粹医生的活体解剖,或是…人体实验。艾米的瞳孔急剧缩小。

“…没错,一切都是你的选择。艾米·奈斯蒂克。”


第十九章 所选之物

“呼……呼……”

温蒂没办法甩掉太阳穴的电极片。它紧紧地粘着皮肤,如同挥之不去的绿头苍蝇。

“喔哈哈哈——看来还是直接动刑比较好呢!”

那个叫杰西卡的女人的笑声在自己的脑中挥之不去。温蒂大口喘着粗气,此时的她感觉自己的脑袋一片空白,甚至连刚刚自己说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问我发生了什么?当然是…你把秘密全抖出来了!哈哈哈哈哈哈——”

又是一阵狂笑。

我…我把秘密全说出来了?温蒂感到手脚冰凉。怎么回事…刚刚我说了什么吗?

…我想起来了。温蒂瞪大眼睛。

那个女人打开了什么开关。强烈的电流像尖锐的针一般扎进大脑,从太阳穴开始,随后温蒂感觉有人拿带着尖刺的小锤砸击着自己的太阳穴。眩晕充斥着大脑。

无法呼吸。杰西卡还在提问自己,那声音在乱糟糟的大脑中竟然被接收如此该死的清晰。

不能说…温蒂!闭上你的嘴!

啊啊啊…你给我闭嘴!这样下去还不如子弹来的痛快!为什么…为什么,怎么才能让你停下这种酷刑…!!与其这样还不如让我直接去死…!

“…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可以停下来哦?”

我该怎么办…

到头来,我还是个背叛者啊。

我的选择…?开玩笑的吧,我才不知道我做过什么选择…

“我说…你杀过不少人吧…”艾米的声音颤抖着,“他们像我一样,不小心走到了这里…然后被你们抓住…”

“……。”那人只是沉默着。

不要,我才不要被这样开膛破肚,带着痛苦死在这冰冷的地方。

“…你们这样的家伙都会下地狱的!”艾米使劲摇着头,似乎是快要哭出来了。

那人没有理会艾米,而是顺手打开了一旁的旋钮,随后用氧气罩盖住艾米的半边脸。

别呼吸。艾米死命憋着气,但最后她还是由于承受不住呼吸道的渴望而大口呼吸着。渐渐地,艾米感觉自己的眼皮变得沉重,意识也开始涣散起来。

凯特…布弗德…你们在哪?

科学的发展是建立在众多人的努力上的。提到努力,人们大多想到废寝忘食的研究者。然而有发展就有牺牲,人们默认忽略那些牺牲者。

纵使某位良心之人指责牺牲者应当被善待,但他依旧认为麻醉药不应该浪费在将死之人身上。

我能做的仅仅是目睹那些参数渐渐归于平稳。面前的人静静躺在手术台上,没有了之前的那些吵闹的她就如同永远沉睡一般…此刻的她已经死了,在某种意义上。

我的脑海中甚至能浮现下刀的部位。闭上眼睛,大脑似乎已经帮我完成了模拟解剖,更甚组织切片的处理。

那当然是由于…熟能生巧。

然而结局也是可想而知的。摊开的皮肤下埋着血淋淋的骨头和肉,甚至能从他们的脸上看到麻醉药失效的惊恐和痛苦的表情。

这样的我…是良心之人吗?我不知道。在无意义的问题中寻找答案,这不是我的做法。

在这里,我的工作是生化实验。哀号和咒骂,我已经司空见惯了。与其和他们争论我的正义与否而浪费时间,还不如下手准一点。正因为这样,我已经真正意义上杀过不少人了。

这不断重复的杀戮促就着我们的研究——致命的细菌和生化武器。我一度认为我们和他们一样都是战争的牺牲品,这大概只是我为了求得安心而找的借口罢了。当我死去之时,福尔马林中成为碎片的他们一定会用最深恶的诅咒将我拖向深渊吧。

对侧的玻璃容器上映出胸前的身份牌上写着什么。

生化实验主管

莱娅·洛格斯

人的自私不是没有理由的,哪怕最单纯的自私也是出于自私。

所以…我当然会照例给予这一切“终结”。

温蒂只是茫然地望着空无一物的前方,但这只是她以第三人称的视角望着“自己”,自己大概是失去了意识吧。

不久前的我泄露了所有的情报…在那个家伙的刑讯逼供下。而无论说出多少秘密,她还是不会停手,果然一开始就不应该相信她的话。

此刻的我大概是个死人了。

我为我当初的叛逆感到抱歉。如果是这样的结局而让我后悔,我本身就没有作为一名士兵的资格而处在这里。

因为就连惯用的刑讯逼供我都没能守住口。

我会死的吧…虽然知道不可能,但我还是希望能再见父母一面。

寒冷让艾米昏昏沉沉地从噩梦中惊醒。被移向一边的无影灯照亮了方寸之地。一旁的架子上摆着沾着血的手术器械和带血的棉花,艾米不禁向后挪了挪。

吊瓶颓废地挂在输液架上,末端的针头被取掉了,管子缠绕在金属杆上。艾米看了看自己的手背,那里有着针头的红色痕迹以及四周的胶痕。手术台周围有着各种各样艾米不认识的医学仪器。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我被做了什么?艾米恐惧地检查着自己的身体,然后终于找到了什么——腹部偏右处有一道鲜红的缝合痕迹,以及颈部那个贴着皮肤的类似金属环一样的东西。

渐渐地艾米感觉到了痛感,大概是由于麻醉药效过了吧。艾米咬牙,小心翼翼地爬下手术台。

为什么这里一个人都没有?疼痛完全回复时艾米感到冷汗直冒,她捂住腹部在黑暗中猫着腰摸索着。

还是说把我留在这里…也是他们实验的一部分?艾米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寒战。

艾米幸运地在离手术台前不远的地方找到了房间的门,但不幸的是拉了拉门把手之后,艾米发现门是锁上的。

爸爸妈妈,凯特、布弗德…你们在哪里?艾米跌坐在地。明明…之前还是好好的在一起,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碰上这种事。

手术台下似乎有一张皱巴巴的纸,艾米捡了起来。上面都是德语,艾米皱了皱眉。看起来大概是个人信息之类的东西。

右下角有着潇洒字体的签名,大概写的是“Leia Logics”,应该如此。艾米猜想着,然后将视线移向上方——

“Experimentelle Krper/Amy Nestic/NO.3015”

…是我的名字。艾米呆呆地望着那张纸从手上落下。


第二十章 困境

凯特捂着肚子,但依旧掩盖不了咕咕的叫声,已经很久没有人送食物过来了,也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

再这么下去会被饿死的。凯特颓废地望着坐在对面的布弗德,他的心情大概也一样吧。

“我说…布弗德…”

“嘘,有人过来了。”

“有人…?”凯特皱了皱眉。

沉闷的长靴声回响在空荡荡的走廊中。凯特踮脚朝走廊望去,一个黑色短发的年轻女人朝这边走了过来。

凯特隔着栏杆望去,那个人似乎也感受到了凯特的视线,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有意地朝这边靠近了些——

最终那人在凯特的牢房面前停下了。凯特抬起头,撞上了来人冰冷的视线。怎么了?她为什么要这样盯着自己…凯特偏开头,避免与她的目光相撞。

“那个…”凯特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你们见过一个叫艾米·奈斯蒂克的人吗…?”

说完这话时凯特突然想起对方听不懂自己的语言。因为,被抓到这种地方不可能是自己国家的人干得出来的。

果然那人没有说话。凯特感到有点尴尬。

“…她是你的朋友?”凯特听到了熟练的俄语,似乎面前的是自己的同胞。怎么会…但看到她手臂上的袖章时,凯特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是…是的。你见过她吗?”

那人没有说话,似乎是默许。凯特才注意到她的白大衣上沾着些许新鲜的血迹。

“你对她做了什么?”凯特有些焦急。

“……。”

“可恶…快放我出去!”凯特摇着栏杆。艾米肯定被这些家伙关在某个地方,凯特唯一能做的就是希望她不要出什么事,“让我去找她!”

“……”那人皱了皱眉。

“求你了…让我见见艾米。”凯特乞求似地望向那人。

“真是…很不听话呢。”那人叹了口气。她身边的军官打开了一旁墙上的开关,凯特只感觉一股栏杆上传来的巨大的力量将自己震飞,伴随着手掌的酥麻和疼痛。大概是由于栏杆上通了电。

布弗德赶忙过来扶起凯特,并且示意她不要上前辩驳了。凯特心有余悸地点点头,叹了口气。

这个恶魔。凯特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

“你们都会是和她一样的结局。”那人转过身,声音渐渐远去,“没必要这么好奇。”

结局,那是什么?难道说艾米她…凯特捂着胸口,萦绕在脑海中的话语几乎让她窒息。

艾米靠着一个有着玻璃门的柜子坐了会儿。待到伤口的疼痛稍加缓和后,她才慢慢地站起来。对了,之前见过的那个黑色短发的年轻女人…自己的手术大概是她做的。来这里之前大概是由于疲惫倒下的,那她究竟对自己做了什么?艾米想到这里突然觉得有些反胃。

除了无影灯光下的一小块亮处,其他地方都是一片漆黑。艾米做了个深呼吸,试图减轻自己的恐惧。

怎么回事?如果手术室里还有人的话应该一直亮着灯才对。艾米猜测着,不过在一般人看来她只是想埋怨这黑暗而已。

艾米沿着墙壁摸索着灯的开关。那人对自己做了什么?难不成她在自己肚子里埋了生化武器吗?

到头来自己连那人的名字都不清楚,艾米叹了口气。所以说…在纸上看到的那签名难道就是她的名字吗?

我不知道,给我闭嘴…别再问了。艾米摇摇头,想甩掉自己脑海中浮现的一个又一个烦人的问题。眼下最重要的问题是离开这里。

找到了。是灯的开关。艾米赶忙按下了开关,突如其来的光线让她有些睁不开眼。这里是…手术室。没错,就像医院里的那些隔着厚厚的玻璃门的手术室。很普通,没有什么特色。

艾米环顾四周。墙上贴着不少警示标志,那种黄黑相间的骷髅头和像三把镰刀一样的图案让艾米有些不安。她注意到左手边有一个大玻璃柜,里面摆着浸泡着各种器官的玻璃罐。玻璃罐的底部贴着标签,艾米踮起脚勉强能看清。似乎是一些编号,艾米心想。最右边放着一个空罐子,贴着[NO.3105]。

刚刚的纸上也写着NO.3105…艾米瞳孔缩小。

是自己的编号,这个玻璃罐也是为自己准备的,那个人果然会回来的吧…回来取出自己的某个器官放在那里面。艾米突然感到手脚冰凉。

不要这样,不要。艾米拼命地按着门的把手,可回应她的只有喀嚓作响的上锁声。

趁那个人回来之前赶快想想离开这里的办法吧,艾米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之后用着颤抖的手搜寻着柜子下的抽屉,但令她失望的是里面只有一些看不懂的文件,并没有钥匙之类的东西。

有长靴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艾米起初没有在意,在那声音越来越近时艾米才感到恐惧。

有人来了。

艾米望向那扇可能下一分钟就会被推开的门,它依旧是原样立在那里。

不…也可能是下一秒。

莱娅·洛格斯停下了脚步,随后抬起头望向面前的玻璃门。

手术室亮着灯,大概是那个叫艾米的女孩干的吧。看来和算好的时间差不多,莱娅默默地将口袋中叠好的计算稿纸揉成一团。

也罢。如果她还没醒就意味着第一项实验失败了,或许可以考虑一下她的那个短发朋友。

这一切都是如此正常。

哐。虽然动作很轻,但门还是发出埋怨的声音。这锈迹斑斑的家伙或许该换一扇了。

没有人,莱娅皱了皱眉。

此时艾米正蹲在巨大的玻璃柜后面,捂着后脑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听到门开的声音,她心里不由得一惊。

不要过来,快点离开这儿。艾米在心里默默祈求着。

艾米只听得那人站了一会儿,然后那皮靴声便逐渐远去。怎么回事…她就这么离开了吗?

唔…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但是也不能一直呆在这里。不管怎么说,那人应该走了吧。艾米松了口气,待到好一会儿她撑着地板才小心翼翼地爬出来。

门开着。走廊顺着昏暗的灯延伸向黑暗,它的两侧有许多紧闭着的高大的门。不过就算这般伪装也掩盖不了它如同某个医院或是实验室的事实。

这里…是哪?艾米感到地板的冰冷从赤脚板下传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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