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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家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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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家店

肖复兴

深沟是明朝就有的老胡同,当年洪水泛滥,溢出紧靠前门东边的护城河,由北向南冲出一道河。水退之后,形成一道干涸的深沟,沟两旁,渐渐盖起房,便成了胡同。老街坊管这里叫深沟儿,带儿化音。西北角有块往里面凹的弹丸之地,挤着三家小店,像是挤着小小的三瓣蒜,分别是和记杂货店、力胜永油盐店、泰丰楼肉铺。别看店都只有芝麻粒大,名号起得都不小。泰丰楼肉铺把着北深沟口,门前稍微宽敞点儿,掌柜的是胶东人,说话有浓重的口音,人很和气,特别爱和我们小孩子逗着玩。

每天早晨,卖炸糕的小推车,总会准时摆在三家店前的空地上。比公鸡打鸣都准!这是卖肉的说的话。虽然小推车主要挡住他家大半个店门,卖肉的从无怨言,更不会把炸糕摊赶走,相反和卖炸糕的小贩相处得很好。卖炸糕的小贩是个河北正定来的汉子,过意不去,常递过几个炸糕,让他尝尝自己的手艺。卖肉的笑纳,却一定要给钱,不给钱,吃不下。这就是那时候胡同里的小生意人,让人觉得亲切,有古风,有足够的信任感。那时候,我偶尔去那里买炸糕当早点,五分钱一块,黄黏米面,炸得外焦脆脆有声,里面绵软可口,自己做的豆馅,豆粒感十足,沙沙的,又甜又有嚼头。我妈妈偶尔去肉铺买肉,每一次,只是买两毛钱的肉,晚上等我爸下班回家炒一盘肉菜。卖肉的山东汉子,会切一长条肉,虽然很薄,薄得能透亮,却是肥肉瘦肉都有,红的红,白的白,那么好看,提在手里,像飘着一条缎带。

我读小学六年,卖炸糕的小推车,每天早晨,一准儿会出现在三家店前。读初一,忽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小推车还在三家店前面,卖炸糕的人不见了。有他的时候,大家没觉得什么,没了他,一下子不大适应,像是被忽然闪了一下。其实,附近也有卖早点的,油条包子什么的,但没有卖炸糕的。街坊们开始想念那个河北来的汉子,到肉铺买肉的时候,问卖炸糕的哪儿去了?生意做得挺好的,怎么说没影儿就没影儿了呢?卖肉的告诉大家,他回老家正定了。为什么?家里有事了?还真是家里有事了。他老婆在老家村里带孩子,伺候老人,突然得了什么急病,人还没送到县城的医院,就死在半路上了。

他匆匆忙忙往家里赶,连小推车都没顾得上处理,只是跟卖肉的说了声,就要往火车站赶。前门火车站,离我们这里很近,穿过深沟北口,沿着护城河边往西走一点儿就到。他这突然离去,让卖肉的愣在那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他醒过神来,赶紧把这一天卖肉的钱都划拉在手里,追出门去。旁边和记杂货店和力胜永油盐店的掌柜的,也听到了卖炸糕刚才说的话,都走出来,塞给卖肉的一点儿钱,什么话都没说,就让他赶紧追卖炸糕的。卖炸糕的心急走得快,快到火车站了,卖肉的才追上。听了卖肉的讲完,街坊们都不住地感慨,三家店的掌柜的,都是好心人。卖肉的听了大家的夸奖,连连摆手道:都不容易,人这一辈子,不知会遇到什么事。这点儿钱,连添只蛤蟆添点儿力都谈不上,就是一点儿心意。

大家频频点头,连连说是。卖肉的又说:就这么想吧,都说压垮骆驼的是最后一根稻草,但这一根稻草,兴许也可能让骆驼别倒下。卖肉的这话,一时在街坊们中间流传。三家小店掌柜的这一善举,让深沟胡同有了点儿名声。很长一段时间,卖炸糕的小推车,一直停放在肉铺门前,谁也没有把车移走,似乎都觉得卖炸糕的河北汉子,有一天早晨,还能出现在这里,给大家炸他那好吃的炸糕。六十多年过去了,三家小店,早就在我读高中的时候,就先后消失,飞速变化的生活,不断出现在老街上的副食店百货店早点铺,不可避免地取代了它们,让它们只存活在我和老街坊们的记忆里。

如今,老街改造,深沟修整一新,北口被堵死,护城河早已经填平,火车站还在,成了铁道博物馆。卖炸糕的河北汉子,即使能重新回来,也不能从那里下车,那么近便,一拐弯就到三家店门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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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乡

走走

这里被称为水乡。

黄包车夫在他们的黄包车上等待,真正的黄包车,遮篷全是土黄色的,看到游客走下旅游车,他们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笑意,略略抬一抬屁股问道,坐不坐?游客一边往前走一边摇头。河在哪里?游客在最后一个面前停下来问。车夫平静地指出了方向。

在马路上步行了十分钟左右,游客向左拐进了巷子,据说,它将蜿蜒到河边。游客在巷子里漫步,狗儿轻捷地从他背后赶上,快步小跑起来。四个年轻女人围坐在太阳下的方桌边打着麻将,其中一个的腿上盖着一块小方毯。她们背后,黑色的门边,一个小女孩啃着一只苹果。

几乎所有的前门都敞开着,一只只小巧的粽子被捆着,横七竖八地躺在长桌上。女人从门后睡眼惺忪地出现,拖着软底棉拖,搓着双手,慢慢地扯过一小包大头菜,味道很好的,自己腌的。的确鲜脆。隔壁人家的女人在这期间一直沉默,她只是默默地抬着头望着。身体裹在咖啡色羽绒外套里的游客经过了她的长方凳,她小心翼翼地指了指上面的笋干青豆。旁边是看起来十分相似的大头菜,一小包叠着一小包。游客踱到了小巷对面,停在一个古玩摊前,看起来十分在行地敲打起一对玉镯。趴在摊旁玻璃柜台上的一只猫悄无声息地跳下地,溜向昏暗的房子深处的某个角落。游客继续往前,一个一心一意涂抹、时不时停下来凝视前方的身影激起了他的好奇心,他从侧面看见了黛瓦粉墙,黛瓦粉墙正在再接再厉地继续延伸,对于这样一幅常见的水乡风光画,游客的反应只是眯了眯眼睛。

他沿着河边的石板路向前。几分钟后,他看到一座石桥。红色棉外套,深蓝牛仔裤,黑色中跟鞋,手里拎着一只小包的女子正望着镜头微笑,他立刻加快脚步,从她和摄影男人中间,低着头走了过去。他回了一次头,那个倚着栏杆的姿势已经消失了。一群男孩从他身后奔来,掼炮嘣、嘣响着,追着他们。

在一直铺进河水的台阶上,他看见了一个船夫。河里停着五艘木船,其余的船夫坐在各自的船上。河面上因为风形成的涟漪不断向前推进着。他向他们走去,并向他们举起相机。一个把脑袋扭向了另一边,一个向他微笑了,一个钻进了船舱,另一个没有动,已经在船头的日光下睡着,岸上的船夫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生意不好吧,他蹲下身子,一阵风吹来,他把外套上的帽子掀上来盖住脑袋。嗯,冷。岸上的船夫现在盯着河水。他再一次举起相机,同时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往船那边靠靠。船夫没再吱声,动了动脖子。对,再过去点儿。

游客继续独自前行,现在他走进了长约百米的廊棚下,木架瓦顶,阳光于是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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