鹁鸪与香樟

周龙兴

自然界中应该也有一套算法，在一次偶然的邂逅后，会很频繁地推送到你面前。给予我这份特殊“遇见”的是珠颈斑鸠，它同树麻雀、白头鹎、乌鸫一起常被称为鸟类中的“四大金刚”，是寻常见的意思。

珠颈斑鸠，俗称“野鸽子”，我喜欢叫鹁鸪，多少受了点吴方言的影响。身体多为褐色，颈部两侧黑色的羽毛上缀着珍珠一样密集的斑点，似织锦，很有辨识度。其叫声通常是“咕咕咕”，悠扬而有韵味，在久雨初晴或久晴欲雨时更加频繁。

在乡间闲步时的一次次不期而遇，雨丝风片般，不绝如缕。它们也悠然踱着步，稍一靠近，扑棱棱，一剪灰黑白相间的尾羽徐徐地展开，飞翔，又缓缓停在枝头，摇晃着，身后是一片繁密的香樟林。

我出生和成长于江南农村，草木鸟兽于我，更多一份亲切。鸟雀之外是绿植，若也选一组“四大金刚”，我倾向于香樟、枇杷、水杉和桂树。香樟尤多，常用作行道树。村子里也有，印象中大多只一棵，四五层楼高，亭亭如盖半遮天，一副长者的姿态，俯瞰着整个村庄。还有村与村之间的一片片香樟林，蓊蓊郁郁，似江南的远山。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熟悉的文字里是熟悉的江南春景，繁花渐次、婉转莺啼，赏心悦目。

惊蛰是很有跃动感的一个节气，所谓“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当此时，一声声咕咕咕，也隐约地开始，从村郭远树处穿林渡水而来，悠扬低沉。继之春分、清明、谷雨，日子在节气里不紧不慢，春意渐浓，雨水日益充沛，麦苗灌浆拔穗，一声声咕咕咕也越发活跃、清脆。又到“村南村北鹁鸪声”的时候，是“小院春深叫鹁鸪。朝也姑姑。暮也姑姑”。

暮春时节，香樟树也开花了。香樟为常绿乔木，正如你惊讶香樟也会开花，它的落果、换叶也都在春日悄悄在进行着，短暂，很容易错过。差不多也是惊蛰时分，小巧、油黑的香樟子开始簌簌落下，待发现，马路上早已有几条或深或现浆果色的车辙延伸开去。缓步树下，可听到新鲜的香樟子被踩后的爆裂声。过些日子，干绿的樟叶逐渐变成蜡质的暗红色，在新叶的簇拥下纷纷扬扬。“春来片片流红叶”，是江南春日一抹别样的风景。

春日，得配一份春闲，是“鸣鸠乳燕春闲暇”的春闲。春日，适合闲心。心闲了，一些平常忽略的声音回来了，回来反衬这一世界的宁静。这声音，可以是鸟叫声，比如春鸠鸣翠，然后静便是“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的静。

难得是春闲，难觅也是春闲。赋闲在家，会去村里走走。一次归家途中看到父亲正要出去拣拾生煤炉用的枯枝，他看出了我的浮躁，让我一同前往。那是我第一次走进香樟林，扑面而来的是荡漾在风中的阵阵清香，是淡淡的草药的味道。我有点好奇，父亲看到了，说：“猜不到吧，香樟在开花呢。”走近一看，春色中，一束束似木樨的花蕊，嫩绿嫩绿的，在风中飘香。我们的一步步深入，伴随着脚踩着香樟枯叶的窸窸窣窣，树梢间也是此起彼伏的声响，有点慌张和急迫，香樟林外的蓝天上，一只只鸟雀身影匆匆掠过。父亲不紧不慢，说：“那是鹁鸪，它们欢喜在这里做窠。”

一份春闲，从重新认识草木、鸟雀开始。往后的日子，仍时不时里外走走停停，风散林香，鹁鸪声声，怡然自乐，流溢到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