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生前是個沈默寡言的人，平日裡極少發怒。但我至今仍記得他生過一次氣。雖然已經不記得是為了什麼事，但他當時脫口而出的「造業」兩個字，在我尚屬年幼的心靈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當時我根本不懂什麼是「業」。後來上了中學才明白，中國人在小孩浪費食物時常會用這個字。但對「業」到底是什麼，其實仍是懵懵懂懂。我的母親是位基督徒，而父親並沒有什麼宗教信仰。但在今天看來，父親那一個時代的中國人儘管不是佛教徒，他們的思想裡其實是有業果律的，也就是相信因果。父親從沒講過「來生」會怎麼樣，也不像母親一樣地希望「上天堂」。但他是個非常嚴於律己的人，明白自己任何的一言一行都不可隨便。

禪世界與佛青會最近討論業與業果，就讓我回想起這件兒時往事。而在回憶的同時，我也不禁感嘆張一圖兄的看法實在是正確無誤，即中國佛教現代化所真正迫切需要的並不是解脫與空義，而是因果法則價值觀的重建。因為過去的中國人（解放以前）相信「舉頭三尺有神明」，也就相信因果，而會有一套行為與道德準繩。但在解放以後中國人打破了封建迷信，而不再相信神明了。於是也就變成不少人不再相信因果，以為那是迷信。但事實上是不正確的。

因為業果法則並不是迷信，而是過去的佛教徒把它弄成「好像是」。但事實上佛法裡的業果法則只是說人所做的任何事都會有其影響力，也都是在塑造與形成（shaping)自己生命的存在狀態。

這就好像紐約州長 Cuomo 最近在回答記者提問時反覆強調：「新冠疫情在紐約到底是會惡化，還是會逐漸緩和而使大家的生活回歸常態，將完全決定於大家今天的所做」。這就是在說紐約人將來是會活在「天堂」還是「地獄」之中，將決定於自己今天「所造的業」，也就是能不能嚴格實施安全社交距離與戴口罩。所以業果律一點都沒有不科學，而只是把人的「所行」與「所受」之間的因果關係推陳清楚而已。

真正了義佛法裡的天堂與地獄，其實並不是侷限於一種宗教式的「死後存在」，而是指生命的存在狀態。當一個人的生命裡有長久的和平、安寧與喜悅，就是天堂。而當一個人的內心不斷地為貪婪、嫉妒、仇恨等火焰燃燒，就是地獄。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佛教其實是一個關心當下人生的宗教，如果一定要說它是宗教的話。

後來的佛教徒把六道輪迴的重點弄成「死後會怎麼樣」，其實是未解佛法本來的含意。因為佛法裡雖也有「三世」，但能為人所把握修行的只是現在。中國天台宗的智者大師早就已經講過「一念三千」，而把人當下一念就可遍歷十法界的意思表達得很清楚了。這就是在教人如何在當下的一念裡體驗到和平、安寧與喜悅。也只有在今生就能體驗到和平、安寧與喜悅的人，「來生」才會有如此的可能。就好像一個社會須在現在就做諸多的努力，才會有富庶與和平的未來，是一樣的道理。

所以業果法則不是封建迷信，也不會成為社會發展的障礙，更不是與社會主義站在對立面。相反地，它應是中華文化在現代化進程中的一個基石與里程碑。因為它在本質上並不是宗教，也沒有要求任何「信徒」去做任何事，而只是指出了人類存在的一個事實———人所做的任何事，都會有其影響力，也都會塑造與形成自己的存在狀態。

而對這個事實的認識與覺知，我以為會對中國的現代化有很大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