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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日葵的自主性
Autonomous Lives of Sunflowers
觉如
2021-07-19
春天的时候,我们直接把向日葵带壳种子尖尖的那端插进整理好的园土里。过了两个多月,一片吐着黄花或垂着结耔花盘的向日葵已经长到一两米高了。
小孩子都听过葵花向阳的故事 - 太阳照到哪里,花朵就转向哪里。文革的时候,向日葵有特别的政治含义。各色宣传画或黑板报上鲜红党旗的花边大多是簇拥的向日葵,“社员都是向阳花”,“人人都爱红太阳”嘛。少年一直好奇向日葵真有这么神奇的灵性。后来生物老师得意洋洋地“揭穿”了向日葵花朵向阳的秘密 - 花茎上的光敏细胞为了让花朵获得更多的光照而将花面导向太阳,其实很多种花都有这样的习性。感叹“知识就是力量”之余,不由得想起人民公社的社员果然有智慧,一心要得到毛主席光辉思想的照耀。多年之后,现在种了向日葵才知道它们并非总是朝着太阳。基于自身成长的最优化,它们具有并运用了天生的自主性 - 红太阳作为向日葵的照明工具也就没有被宣传的那么神圣和伟大了!
当向日葵破土、成长和开出小花时,它们有点梵高名画中的模样。在同样鲜黄的簇叶拥围下,葵花们对着太阳扬起笑脸。金色的阳光浸润着花盘上绒布般的光合作用器时,植株细嫩的脖颈儿摇动花盘正以最合适的角度高效率采收阳光,吸引大大小小的蜜蜂热闹地忙碌。当蜂窝状的瓜子雏形显现出来时,向日主干开始分支和变得粗壮,花盘不再象革命群众紧随红太阳那么热切地追逐阳光。它们找到自己最舒适的角度,沉下心来默默吸收宽大的叶片制造的能量和来自大地的营养。此时花盘不再向阳,反而日渐低头。紧密的簇叶也开始担当护花使者的责任,不让那些来去匆匆的小鸟啄食幼嫩的瓜子。鸟儿开始与不断低头的花盘斗智斗勇,抓紧时间立在花盘背面,伸头啄出花耔。花盘们拼命压低身势,稍有角度,就会有被鸟儿偷袭的危险。那些成功的花盘依靠自身花茎的支撑和饱满果实的下垂重力的牵引,终于低头至刚刚好的水平位置。焦躁的小鸟们试图在花盘的背部啄出通往种子的胡志明小道,想另辟蹊径而终于无计可施。再过几周的时间,几枚瓜子圆满的沉甸甸花盘将会是我们今年种植向日葵的丰收。那些因种种缘由无法低下高贵头颅的花盘只能留下种子过早被啄食的遗憾而凋零,尽管它们成就了小鸟尝鲜的欢欣和雀跃。
向日葵花盘只在生命的起初受到太阳的调控,这是小孩子不知道的。文革里的社员们在党的教育下本以为花朵永远会向着太阳,可那位太阳最后也有寿终正寝的一天。其实向日葵们在生命的大部分时间里都在选择自己的姿态,从这个无常的世界吸收生命的养分,在晴朗和风雨中,在幸福和痛苦里,依靠自己,自主地寻求各不相同的归宿,或成就圆满,或带着遗憾,或等待来年的轮回。
水平位置的葵花花盘,防了小鸟,但防不了会爬树溜杆的松鼠🐿️!!
下班回来刚停车,看到一只小松鼠撒开脚丫朝树林狂奔。再看葵花乱颤,原来最高处沉甸甸的“完美”花盘已被松鼠饱餐殆尽。
家人说,由它们吃吧。
张抗抗:逆光的天山向日葵
葵花朵朵向太阳,是你和你们曾经欢唱过并热爱的一首颂歌。
向日葵朝着太阳旋转,是一种不容置疑、众所周知的自然规律。
或者说,已成为一种被教科书反复应用的定论。
如若不是去往遥远的西域,在巍峨的天山脚下,亲见那一片蓬勃浓烈的向日葵,你一生也许都会对此深信不疑。
然而,当雪山顶上的云雾消散的那个时刻,冰山露出它原本的面目,你惊讶你震颤你欣喜你失落,你忽然解开了几十年的迷惑,你瞠目结舌,更有一种无情发问,如箭如矢往心底地撞击。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高耸的天山银白色的雪峰已近在咫尺。忽而,公路左侧一大片金灿灿的向日葵花盘,从车窗前疾速掠过,像是热带阳光下翻腾起伏的金色花海。它们排成一行行整齐的队列,好似正在接受检阅的士兵。硕大的头颅,戴着一顶顶镶着金边的宽檐草帽,急切地扬起脸盘,庄严地迎仰着东方,欢喜地沐浴着热烈的阳光。
起初,你并没有特别地在意它们,车正在向南行驶,阳光来自东方,因此那一大片盛开的向日葵,花盘恰好背对着你。你能看见这一大片茂密的向日葵地,密如苗圃的青色枝干,油绿而肥厚的叶片,以及正朝着阳光欢呼的青绿色花盘,那金箔似的花瓣背面涂抹着阳光的阴影,在风中微微颤栗。
你说,从来没见过如此大面积的向日葵,好壮观啊。
你说,可惜我们在它们身后,看不见它们的全貌。
你暗暗想,等着下午归来时,太阳在西边,就可以见到正对着阳光的向日葵了,那该是何等绚丽何等气势磅礴呵。
从天山下来,已是傍晚时分,阳光依然炽烈,亮得晃眼。从很远的地方就望见了那一大片向日葵海洋,像是天边扑腾着一群金色羽毛的大鸟。
车渐渐驶近,你喜欢你兴奋,大家都想起了梵高,朋友说停车照相吧,这么漂亮这么灿烂的向日葵,我们也该重温一番向阳花儿。
秘密就是在那一刻被突然揭开的。
太阳西下,阳光已在公路的西侧停留了整整一个下午,它给了那一大片向日葵足够的时间改换方向,如果向日葵确实有围着太阳旋转的天性,应该是完全来得及付诸行动的。
然而,那一大片向日葵花,却依然无动于衷,纹丝不动,固执地颔首朝东,只将一圈圈绿色的蒂盘对着西斜的太阳。它的姿势同上午相比,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它甚至没有一丁点儿想要跟着阳光旋转的那种意思,一株株粗壮的葵杆笔挺地伫立着,用那个沉甸甸的花盘后脑勺,拒绝了阳光的亲吻。
夕阳逼近,金黄色的花瓣背面被阳光照得通体透亮,发出纯金般的光泽。像是无数面迎风招展的小黄旗,将那整片向日葵地的上空,辉映出一片升腾的金光。
它宁可迎着风,也不愿迎着阳光么?
呵,这是一片背对太阳的向日葵。
你在那片向日葵林边久久徘徊,你抚摸它丝绢般柔润的花瓣,你摇晃它毛绒绒青绿色的枝干,你仰望枝头上那饱满的褐黄色果盘,你围着它不停地转圈,揉着眼一遍又一遍地望着太阳,生怕是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
那众所周知的向阳花儿,莫非竟是一个弥天大谎么?
究竟是天下的向日葵,根本从来就没有围着太阳旋转的习性,还是这天山脚下的向日葵,忽然改变了它的遗传基因,成为一个叛逆的例外?
或许是阳光的亮度和吸引力不够么?可在阳光下你明明睁不开眼。
难道是土地贫瘠使得它心有余而力不足么?可它们一棵棵都健壮如树。
也许是那些成熟的向日葵种籽太沉重了,它的花盘,也即脑子里装了太多的东西,它们就不愿再盲从了么?可它们似乎还年轻,新鲜活泼的花瓣一朵朵一片片抖擞着,正轻轻松松地翘首顾盼,那么欣欣向荣,快快活活的样子。它们背对着太阳的时候,仍是高傲地扬着脑袋,没有丝毫谄媚的谦卑。
那么,它们一定是一些从异域引进的特殊品种,被天山的雪水滋养,变成了向日葵种群中的异类?可当你咀嚼那些并无异味的香喷喷的葵花籽,你还能区分它们来自哪里么?
你无法向它诉说你的惊奇,你茫然你沉吟,你百思不得其解。
你极力回想多年前北大荒农家院子里,那一株株成熟的向日葵是什么姿态?但脑子里除了一片霞光似的金黄色,再也没有浮现任何形状。当它被作为一种概念膜拜的时候,它早已失去了本真的面目。
于是你胡乱猜测:也许以往所见那些一株单立的向日葵,它需要竭力迎合阳光来驱赶孤独,权作它的伙伴或是信仰。那么若是一群向日葵呢?而在这里,在天山下,当它们形成了向日葵群体之时,便互相手拉着手,一齐勇敢地抬起头来了。
它们是一个不再低头的集体。当你再次凝视它们的时候,你发现那偌大一片向日葵林子的边边角角,竟然没有一株,哪怕是一株瘦弱或是低矮的向日葵,朝着阳光凑上脸去。它们始终保持挺拔的站姿,一直到明天太阳再度升起,一直到它们的帽檐纷纷干枯飘落,一直到最后被镰刀砍倒。
你在夕阳里重新上路。你恍然明白了,那些种籽熟透了的沉重花盘,不再趋光不再迎合,它们是不会随意旋转的。
天山脚下那一大片背对着太阳的向日葵,就这样逆着光亮,在你的影册里留下了一株株直立而模糊的背影。
来源:新三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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