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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邢-鱼香小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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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邢-鱼香小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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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香小岛

周邢 日期:2025-11-01

周邢

上个世纪70年代末,我从学校毕业,被分配到复兴岛上的上海鱼品加工厂。母亲在我报到的前一晚,硬塞给我一个包袱。“带着,厂里能洗澡。”她边说边把衣服和洗漱用品塞进去。欢迎会结束后,我们这群年轻人果真在厂里的淋浴间,洗了人生中最酣畅淋漓的一个热水澡。

鱼品厂最多的自然是鱼。对我这个“猫舌头”来说,简直是老鼠掉进了米缸。食堂的搪瓷碗分大小二号:小碗盛着红烧带鱼尾,五分钱;大碗装着鲨鱼羹,六分钱。碗虽不大,鱼肉却堆得冒尖。厂里不时发福利:大口瓶装的橡皮鱼一毛五,滴剂乳白鱼肝油,橙汁鱼肝油,维生素E丸,还有扁罐头装的凤尾鱼。隆冬时节,厂区就格外热闹。天还没亮,浩浩荡荡的人群就涌进来——都是来剥橡皮鱼的零工。他们坐在露天的矮凳上,双手冻得通红开裂,渗着血丝,但为了多劳多得的工钱,没人抱怨。我常站在车间窗口望着他们,鼻腔里满是咸腥的寒气。复兴岛这个弹丸之地,不过一平方公里出头,却挤着鱼品厂、渔轮修造厂、绳网厂、两家渔业公司、沪东造船厂和数不清的仓库。几万人的孤岛上,只有一条77路公交线。从定海路桥步行到厂里要四十五分钟。记得有次加班错过末班车,我和小姐妹摸黑走夜路。路灯昏黄如豆,走到杨树浦路时,冷汗早已浸透衬衫。

最近故地重游,乘地铁12号线到复兴岛站。鱼品厂早已消失,只有斑驳墙面上“安全生产”的标语,还隐约指向我曾经的车间。漫步在这条既熟悉又陌生的大道上,海风裹挟着陈年的鱼腥味扑面而来。说来可笑,在岛上工作多年,竟从未去过复兴岛公园。如今第一次见到白庐——这座95岁的老洋房静立园中,白色外墙被岁月染成象牙黄,爬满常春藤。

如今的复兴岛成了网红“痛岛”,游客们举着手机在锈蚀的吊机前摆拍。我站在公园长椅旁,看一群穿汉服的姑娘在白庐前转圈,裙摆飞扬。海风突然送来一阵熟悉的鱼腥味,恍惚间又看见40多年前的我,端着搪瓷碗,在食堂窗口前踮起脚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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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肴有美鸭

日期:2025-11-03
沈嘉禄

收到唐颖的长篇小说《家肴》是在2021年夏末,封面上有一行字特别醒目:“一曲海上繁花,半生悲欣交集”,下面还有一行很接地气的小字:“十四道上海姆妈拿手家常菜”。编辑也许认为这是小说的卖点,没错,当时我就像苍蝇见到奶酪,眼睛贼亮。这时上海人惊魂未定,隔三岔五还要去街角小亭子对个口型。被塞了一嘴胡萝卜和西葫芦的我,迫不及待捧起来拜读,不料身体反应相当强烈,不仅血脉偾张,大肠小肠还上演了一出双龙抢珠的戏码。那真是,谁受得了一道道飞来眼前的食色双诱呢。罢了罢了,暂且按下。好在本人预备学习的新书源源不断,于是挑出《哈耶克读本》,香茗一杯,正襟危坐。

时下,漫长的苦夏终告结束,上午在整理书房时,这本装帧鲜亮的《家肴》又钻了出来,于是傻傻地站着看了一个小时。色拉、走油肉、四喜烤麸、花生肉丁、黄油明虾、盐炒肉、红烧肉、腌笃鲜、清蒸鱼、芝麻汤圆、大肉粽、绿豆汤……裹挟着轰轰响的烟火气,引领我进入小说的迷宫。这些上海主妇擅长的家肴被置于某一章节的引首,赛过电影的旁白或歌剧的间奏曲。它们是小说的有机部分,与红男绿女共生共荣,读者要结合情节的推动、人物性格的发展来欣赏。但唐颖赛过旧上海大户人家锦衣玉食的大小姐,中馈之事未必精通,书里的美食描述不知道从哪里来。肯定不是豆包提供的,以北方腔调叙事的豆包或DeepSeek未必能切中上海方言的腠理。我们三十年前就认识了,她居然不来问我,郁闷。

还好,唐颖关于美食的描述不仅准确,有些还被赋予象征意义。比如腌笃鲜:“妈认为,竹笋吃油,用排骨煮,汤不够油,竹笋就不好吃。一斤鲜肉配半斤咸肉,咸肉也要五花肉,这汤比普通汤稍咸才好吃。咸度是靠咸肉调味,如果不够咸,说明咸肉量不够。煮好的腌笃鲜,汤面汪着一层油,完全不冒热气,喝汤时,用调羹划开上面的油,舀一调羹汤反复吹,喝进嘴,烫、咸、鲜!”是不是很有镜头感啊?是不是预示着接下来的剧情和人物命运啊?

再比如元英烧的那只本帮酱鸭:“为了整只鸭身都接触到油锅,铁锅要在灶上不停旋转倾斜,待鸭身煸出香,料酒倒上,锅盖盖一下,再放红白酱油糖八角桂皮,水要多,几乎和鸭身平,小火煮到八分熟,开锅中火开始收汁,为了让汁水遍布鸭身,这时要用铲子不断盛起汁水浇遍鸭身……直到汁水只剩小半碗左右,鸭子的颜色也已成深酱色。”可怜的元英啊,她用粮票和单位同事换来一张大户家禽票,成就了这道美馔,据此欢迎一位天涯逆旅的亲人。

我在年轻时从一位大厨那里学会了烧酱鸭,与唐颖的描述基本吻合。鸭锅共舞,不停旋转、倾斜,接下来小火煮大火收汁的跌宕起伏,直至酱色渗入皮肉深处,确保每一口软糯肥美,咸中带甜,甜中含鲜。一只酱鸭烧好,对小说结构就会有醍醐灌顶般的顿悟。我不敢说“不会烧酱鸭的作家不是好作家”这样的话,但是像作家高研班这样修炼,如果加一节“小说结构与本帮酱鸭”的课程,肯定会收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现在大多数饭店烧酱鸭跳过了油煎环节,味道与元英烧的酱鸭差远了,为什么光明邨门口买酱鸭的顾客还要排长队,实在想不通。联系今天有些作家陷入“抄袭门”的尴尬,你说与“酱鸭的异化”就没有关系吗?

好吧,让我们暂时将唐颖的小说放一放,转入金秋的俗世生活吧。橙黄橘绿,桂子飘香,正是吃鸭子的大好时节。上海人家最温馨的场景就是一家老小围着桌子吃一锅芋艿老鸭汤,餐后老外婆再给大家端上一小碗红糖桂花芋艿苗,糯答答、香喷喷,入口即化,这就是故乡的味道!

上海人吃鸭子一般取整只,鸭子靠鸭架支撑全局,一旦拆散,不成气候。烤鸭、盐水鸭虽然外来,也是整只烹制。还有砂锅馄饨鸭,徽菜馆于上世纪30年代首创于海上,流行过一阵,半世纪后又起蓬头,现在仍有复刻价值。本帮酱鸭也一直以整鸭有名于世,去熟食店买四分之一只,家里三四个人也够吃一顿了。有一阵熟食店里有红亮油润的酱鸭腿组成方队待沽,我见了发愣很久,恍惚听到孔夫子“觚哉觚哉”的浩叹。那么鸭身去哪里了?后来看到民间流行吃鸭头颈的时尚,终于脑洞大开:被欧洲人视作精华的鸭胸,为我国外贸事业作出了卓越贡献。

在吃这档事上,老外就是洋盘。欧洲人吃鸭子单取胸脯肉,无骨无皮煎至七分熟,调味全赖沙司,我在芬兰吃过一次,简直要吐。嗳,欧洲人不会做酱鸭也不会吃酱鸭,诺贝尔文学奖倒是拿了一个又一个,难道我刚才说错了?

最后在长三角深度融合的背景下再说几道鸭肴吧,除了本帮酱鸭和苏帮卤鸭,我们还能吃到八宝鸭、香酥鸭、樟茶鸭、三套鸭、鸭糊涂、母油船鸭等。有一次在苏州吴江宾馆还吃到了传说中的野鸭饭(现在野鸭也实现了养殖),那个鲜美不可言状。上星期在兴国宾馆一号楼品鉴秋季菜,压轴大戏上了一砂锅文武鸭。一只白鸭加一只烤鸭,构成了这道大菜的美学框架。江南美食追求诗意,两种相同食材联袂出镜,往往被冠以一个吉祥名字,比如金银蹄(鲜蹄髈加咸蹄髈)、金银脑(清蒸猪脑加烟熏猪脑,现已失传)、金银豆腐、太极豆腐等,城隍庙的面筋百叶也叫双档,单档美称“鸳鸯”,文武鸭也体现了美美与共的思路。厨师还嫌戏码不足,碧澄泛金的汤底还沉了十几只菜肉百叶包,浮了十几枚鸽蛋,一下把气氛推向高潮。文武鸭也不难做,愿所有的上海人家文武双全,福禄双至,拿得出这般美艳的家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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