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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光:另样的修身养性 一一《最终的解脱》2010版中译本序
1991年秋天,无意中读到一则消息:“A book giving guidance on suicide becomes a best-seller on New York Times.”(一本提供自杀指导的书成了《纽约时报》的最畅销书) 。那时候正在忙着毕业论文,无心顾及这类“身外事”,只是闪过一念,“就像嬉皮士,同性恋,变性人一样,美国什么事不会发生?”
几十年过去,在人间的风雨中,自己也到了秋凉伴鬓霜的时候,无意中又见到了那本昔日最畅销书的新版本,德里克·汉弗莱著的《最终的解脱》2010版(Final Exit, by Derek Humphry,2010)。这一次我是认真地把它读了。读后的感觉十分特别,没有感到这样沉重的主题通常所带来的阴暗恐惧的压抑情绪,倒是模模糊糊地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快感,觉得在自己的精神的储藏里似乎多了一点东西。什么东西呢?
这本书的内容主要是回答这样一个问题,“一位罹患重病,濒临死亡而没有办法挽救的人,如何有尊严地使自己得到解脱。”
这个问题重要吗?其回答重要吗?
当一个人不再具有生存的意义时,他被盖上一层床单,在那里等待着。他身边的人们忙着表同情,想后事,在悲伤情绪笼罩下,按世俗的流程做那些应做的事情。然而对床单下面藏着的那团生命,很少人真正愿意去探索去理解。《最终的解脱》试图揭开这层床单,思考那里的问题和各种可能性,并试图在道德和法律的框架下,提供一些解决的方法。
有人把《最后的解脱》看作一种“死亡保险”,这是一个很有意义的想法。保险,就是风险管理的方式。人们说,“死都不怕,还怕什么?”那么死亡还有什么风险呢?死亡的风险是糟糕的死亡,即无助的,拖延的,痛苦的,无尊严的死亡。海明威说,“死亡,只有在拖延时间、痛苦之至、令人难堪这点上才是坏事。”(海明威,《丧钟为谁而鸣》)。
我的姨夫患肺衰竭,去世前曾对亲戚说,“你们每天来看我,见我还活着,心里会感到满意,但是你们是不是知道,我一天也不愿意这样活在世界上。”我想,此时他是多么希望有一种死亡保险,在自己处于这种困境的时候,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得到解脱。
《最终的解脱》的作者德里克·汉弗莱先生是一位人道主义者,他的亲身经历,使他一直走在追求合法安乐死和有效的临终关怀的前沿。他多年从事媒体工作的职业敏感性和广博性,使该书不仅仅是一本穿越死亡之门的“操作手册”,它充满了对生活哲学,人性,道德,社会学观点的探讨,它力图检视人处在濒临死亡而又无法挽救的状态下,可能出现的各种生理情况,心理情况,意志状态,道德处境,并寻求与之对应的最合理的,对当事人和家人冲击最小的解决方式。在以往,这类思考往往有意无意地回避了那些人会面临的,最深层的,最难于直视的恐惧和心理挣扎,这本书却是勇敢无畏的直视它们。例如,夫妻俩都同时陷入了如此的境况,怎么处理比较恰当?临终时应该对人们说些什么?临终的人有隐私吗, 如何看待这些隐私?如果你想用饿死或冻死自己的方法去解脱自己,会出现些什么后果?…..对这类问题,作者都在悯天忧人的道德基调中进行了设身处地的认真思考和研究,向读者提供了在其他地方难于获得的有用知识。
我曾经向一些60多岁的人谈起这本书的内容,不少人不假思索地立即回答“不想这些!不想这些!”。
为什么人到了这个年纪还不愿意把这种问题认真思考一下?
我想首先是因为人对死亡天生的的惧怕,最好永远都不要面对它,这是一种生物的本能。
其次,在人的潜意识中,总觉得死亡出现在自己身上是一个偶然事件,即使到了老年也是如此,在死亡发生的可能性越来越高的情况下,还希望死亡的概率之剑,不一定会立即劈到自己头上。
另一个原因是,大部分人普遍缺乏一种清晰地,客观地认识死亡的教育。回顾一下我们所接受过的,和现在学校的授课大纲,那里没有这种教育的位置,家庭教育对此更是避犹不及,因而人们从来不会从这些教育中得到像读托尔斯泰的《伊凡伊里奇之死》后对死亡的那种真实感觉。
前两个原因,是出于人性和人本能的情感,是先天因素,后一个原因则和社会有关,和个人的认识有关,是后天因素。
很显然,并非《最终的解脱》试图解决的问题不重要,而是人的本性和人的认知局限造成的,与这个问题的真实的或想象的距离感,使人忽视这个问题的重要性。这时候,再次琢磨自己阅读该书后的那种感觉,便有点明白了,那是一种洞悉事物和获得支撑的感觉,脑子里闪过了“修身养性”这个词。
人怎么会从对死亡的探讨中作到修身养性?
修身养性,意思是通过对自己直接的经历与间接的体验的深入体察,反思,达到一种对人生意义的高层次的领悟,从而使自己的精神和肉体获得最佳状态的思想和行为方式。人欲求达到这种完美的境界的终极目的又是什么呢?并非为完美而完美,而是为了能妥善应付人生的所有可能的境况。
人一出生到这个世界上,他就被附着了各种各样的人生指标,例如我们说,他的事业会成功,他的事业会失败,他会生活幸福,他会遇到灾难,他会有美满的家庭,他会有出息的后代…,在未成为现实之前,所有的这些指标都是不确定的,确定的指标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会死亡。然而在现实中,人们一生都在兢兢业业地为那些不确定的指标潜心修炼,却对着那个无法逃避的指标茫然。这是不是人精神追求的一种缺陷?
修身养性的圣人,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显然他对死亡教育轻看。“不为圣贤,便为禽兽”是曾国藩修身养性的终极目的,在这位修身养性大师备受推崇的论述中,也未曾见到过有关普通人应该如何看待死亡的议论。倒是艺术家木心先生晚年说了这样一句话:“要经常想到死。”(《陈丹青回忆木心》)我认为这种想法具有更高的境界,为人们的修身养性添加了十分有益而必要的内容。
毫无疑问,“经常想到死”,会给人以某种程度的恐惧感。当一个人把死亡和自己或自己的亲人联系到一起时,出现的恐惧感,厌恶感,与每天充斥媒体的那些看起来更为真实的凶杀和死亡完全不同,它不是一种娱乐或间接知识,而是一种严肃的精神体验,它会触发人深层次的思考和情感变更。谁没有亲人离去?谁没有老和死?因而这种精神体验是无法逃避的,不是现在,就是将来,人都必须面对。你要明明白白地生活,就必须克服那种恐惧感。当人克服了那种恐惧感后,“经常想到死”在其他方面对人的影响应该都是十分正面的:
因为比较深刻地认识到人生苦短,好日子不是没有尽头的,人会更认真严肃地对待生活,更好地享受人生,更珍惜时间;
这样的精神体验,会增加人的怜悯心和对弱者的情怀,更能设身处地,友善地对待周遭的人,犹如经历了一次痛苦或灾难,而使人的心灵得到净化;
对自己,对亲人的生活目标,前途期望,会抱有更清晰更现实的态度。这是对教育后代,敬待老人的很有益的思想基础;
更能感受到宇宙间的公平。
《最终的解脱》把这种“经常想到死”的精神体验具体化,细致化,增添了人们应付那种最不愿意遭遇的事情的心理准备和必要的知识,它不仅仅使无望地濒临死亡的人得益,也使数量大得多的健康人因更深刻地领悟人生而得益。《最终的解脱》能成为畅销书,拥有十二种语言的译本而在世界范围传播,正是因为这本书具有超越了“自杀指导书”的意义。
(2021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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