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塔-从“止观双运”到“德止观同运”：重构修行的全新协同

从“止观双运”到“德止观同运”：重构修行的全新协同

梅塔

2025-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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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佛法修行的广阔图景中，止禅修(Serenity Meditation / Samatha)与观禅修(Insight Meditation / Vipassana)，一向被视为解脱觉悟之道上关于禅修理论和实际运作不可分割的两翼。然而，在漫长的传承过程和佛教演化中，许多修行者，特别是许多禅修初学者一听到“定能生慧”四个字，便产生一种线性、阶段式想象的两段论：先把止修到极高深处(如四禅八定乃至想受灭尽定)，再“切换”到观，自然就能产生智慧。这种理解看似符合某些佛教经典在特定时间对特定修行人的简要言说，却与佛陀本人实际的教导与修行相去甚远，也容易让修行者陷入两种极端情形，要么过度追求甚深禅定、执着定境，要么轻视止的修习，一味标榜“干观”(dry insight)，而导致心意散乱，观而不深。

本文试图回归原始经典与大修行者的实践经验，阐发止与观的真正关系，并进一步提出在修行意义上，“止观双运”的禅修应扩充为“德止观同运”的修行实践。这并非标新立异，而是试图抛砖引玉，把早已存在于北传《阿含经》/ 南传《尼柯耶》、《论藏》等经典中的佛法义理，重新用现代人能理解的语言说清楚，提出一种包含禅修和德修的佛法修行解决方案。

一、止禅修(Serenity Meditation)是什么？

止禅修侧重于心的“静止”与“统一”。它通过将心锚定在单一目标(如呼吸、慈心)上，培育出心的一境性(One-pointedness)，其核心目标是平息杂念，获得宁静(Serenity)与定力(Samadhi)，让心从五盖(贪嗔痴眠疑)的扰动中解脱出来，安住于单一所缘。常见所缘有数息、随息、安般念，慈悲喜舍四无量心，念佛、观想佛像、光明想、色界，甚至单纯的“知觉觉知”等等。止禅修的果报是次第禅那(jhāna)，从初禅到四禅(色界)，再到无色界四定，最高可至受想灭尽定(受想定)。在这些不同水平的定境中，心完全出离欲望、不善法，获得宁静、喜、乐、一境性等境界。

然而，止本身并不自动产生洞彻无常、苦、无我的大智慧。它提供一系列不同层次境界和相应的心具(instrument)。就象一把锋利的刀，若不拿来正确切割，仍旧不能洞穿诸法的真相，而这刀本身有不同的锋利程度。

二、观禅修(Insight Meditation)是什么？

观禅修侧重于心的“洞察”与“清晰”。它利用定力带来的稳定性，去如实观察身、受、心、法(四念处)的无常、苦、无我本质。其唯一目标是“如实知见”五取蕴、十二缘起、四圣谛，彻底破除我见、我慢、无明。观禅修的核心技术就是四念处(satipaṭṭhāna)的实践，包括观身(kāyānupassanā)、观受(vedanānupassanā)、观心(cittānupassanā)和观法(dhammānupassanā)。

在每一类别下，又以无常、苦、无我(或缘起、空性)三相为正观。上座部禅修里有多种禅修子系统：马哈希系统强调“刹那定”(khaṇika-samādhi)下的瞬瞬标记；帕奥系统强调先修止至近行定再转观；而其他如葛印卡的“纯粹内观”则以觉知身体感觉为主。无论哪种方系统的观禅修方法，本质上都是把正念与洞察力(正知、智慧)指向当下不断生灭的种种现象(诸法)，因为身、受、心及其各种造作说到底也是各种现象，即诸法。

三、“定能生慧”究竟在说什么？

《阿含经》中确实有“定能生慧”的说法(如《中阿含·大品·分别圣谛经》)，但这其实是极简主义的修行鼓励和教义言说，目的是激励那些心意散乱的比丘认真修止，就象对佛法初学者强调说“戒能生定”进而“定能生慧”，似乎有一个进阶秩序一样。然而定与慧的产生并不遵守一个绝对的因果律。如果某人认为坐在那里不动，达到极深的定境，智慧就会象泉水一样自动涌出，那是对修行的误解。如果定产生或本身就是慧，那么佛陀何必在证得当时最高的“非想非非想处定”后，依然选择离开并另寻解脱觉悟之道呢？

这里我们试图从几方面来探索定与慧关系：(1) 若甚深的止本身已能生起彻底的智慧，那佛陀在证悟后为何仍每天两次入灭尽定，又从灭尽定逆次而出，直至初禅呢？(《中部·阿梨吒经》) 这说明即使究竟智已生，止的修习仍旧有其独立价值，且与慧互不取代；(2) 历史上真正能入灭尽定者凤毛麟角(南传注疏说只有阿罗汉或不还者才能入)。若把“必须先修甚深止”当作观的前提，99.99%的修行者将永远无法修观，这显然违背佛陀“四圣谛任何人当下可证”的教法；(3) 在实际四念处禅修中，修习止禅修时根本不可能完全不观。在出入息修习时，坐下来一念“吸……呼……”，马上就知道这是“呼”与“吸”、“这是风元素”、“这是触”、“这是无常”。心跑掉时立刻觉知“散乱生起了”“贪生起了”，这已经是观身、观受、观心、观法了。纯粹的止在真实的四念处禅修中几乎不存在。因此，“定能生慧”正确的理解是：一定程度的止(至少近行定或安般念阶段的宁静)能让心不散乱，从而使彻观(penetration)更锐利、更连续、更深入，而慧的生起最终靠的是“正确地洞察”(yathābhūta-ñāṇadassana)，而非定境本身。

这里可作一个形象的比方。定，是慧的载体与放大器。通过止禅修获得的心的一境性，实际上是为观禅修提供了一个高分辨率的观察平台。这就象在显微镜下观察细胞的过程，止禅修就象调整显微镜的焦距，让画面稳定、清晰；而观禅修则是用眼睛去读取、分析画面中的信息而了知画面的实质。没有定，心就如风中之烛，无法获得一个稳定的画面；但仅有定而不去观察思考(观)，则如面对清晰的画面却闭上了眼睛而无法看穿画面的本质一般。

四、祛魅定境：不必执着于“深定”

许多修行者畏惧止禅修，担心自己会沉溺于某种定境而无法自拔；或者相反，因无法达到传说中“受想灭尽定”而感到挫败。

其实这两种心态都是多余的。前面提到高深定境极为稀有，达到“非想非非想”，乃至“受想灭尽”，数千年来几人能够？普通修行者大可不必担心自己会轻易“误入”这种甚深境界。佛陀在达到遍正觉后，依然禅修不止，说自己常在定中，甚至正向逆向出入各层定境。但他从未执着于最高定境，而是将其作为休息身心或磨练心智的工具。

在四念处(Satipatthana)的实修中，止禅修与观禅修往往是交织进行的。当我们观察呼吸(身念处)时，必定带有专注(止)的成分；当我们察觉到念头的生灭(心念处)时，必定带有觉知(观)的成分。作为修行人，我们不需要完美的定，而只需要当下修行阶段足够的定。 一定程度的定力，足以支持我们在四念处修习中洞察身受心法所蕴含的正知和真谛，这才是修行的务实态度。

五、止观双运是禅修的正道

既然“定”和“慧”并非简单的线性生成关系，我们应当如何运用它们呢？答案在于“协同作用”(Synergy)，即古德所谓“止观双运”。

佛陀在《大念处经》的开首说：“比丘们！这是单向直接之道，使众生清净，超越忧伤和哀恸，息灭痛苦和悲伤，获得正道(the right path)，实现涅槃，这就是四念处。“ 而四念住禅修本身就是止观双运的教科书，正是止观双运的最佳实践场：当你把心牢牢系在呼吸或身体感觉上，这是止；而当你同时如实觉知“膨胀……收缩……无常”、“乐受生起……灭去”、“贪心生起……灭去”，这是观。止与观在同一刹那、同一所缘上同时发动，才是最高效的禅修实践。这就是天台智者大师所说的“一心三观”、南传《清净道论》所说的“止观并进”。

止与观可以分阶段侧重修习，并非一成不变。有些人在某段时间，心散乱无力，此时应侧重于止，以培育定力；有些人在另一段时间，心清晰有力但困惑于法义，此时应侧重于观，以提升洞察；这都属于广义的双运。关键是不要把两者割裂成有所谓先后的两个阶段，更不要执着“必须先到某定某禅那”才可以观。止与观的联系也可互为协同。定能助慧，这已是共识。但反过来，慧也能助定。当智慧看透了五欲的虚幻，心便不再躁动抓取，这种因“放下”而带来的安稳，正是高质量的定。

这就是“止观双运“禅修的精髓，止与观不是两个独立的台阶，而是象双螺旋上升的DNA结构一样，互相支撑，共同演化。

六、从“止观双运”到“德止观同运”

修行中，慧要修，同时戒和定都要修。我们是否可以将禅修的“止观双运”扩展为一种佛法修行的“德止观同运”呢？

戒、定、慧三学本来就是圆融一体的，为佛教各宗派所倡导。没有戒，心必悔忧扰动，止不住；没有定，心必散乱，观不深；没有慧，心必落入常见断见，戒与定都会变质(例如执着禅悦为涅槃)。在实际修行中，我们常常发现，当某个阶段戒律松散时，就必须加强戒的修学(守持根门)；当某个阶段心特别散乱时，就必须加强止的修学(安般念、慈心禅)；而某个阶段观照迟钝，就必须加强慧的修学(听闻、思惟十二缘起、加强观察思考诸现象)。这三种补短板的努力，本质上都是在做“戒定慧共运”。

“止观双运”强调了禅修里止与观的协同。如果说止和观是修行的技术，那么德(戒德)则是修行的底色与安全网。这里我们可看到德与定的协同： 一个缺乏戒德、内心充满愧疚或贪嗔的人，是无法进入深层宁静的(定)。“戒为定基”，持戒清净带来的“无悔(Avippatisara)”是禅定最直接的燃料。进一步我们能看到德与慧的协同： 真正的智慧不仅是认知上的突破，更是行为上的转化。如果一个人自称有智慧，却在行为上伤害他人，这种“慧”是干枯的狂慧，而非解脱的正慧。修行如同用木桶盛水，水量的多少取决于最短的那块木板。如果“德止观同运”没有发动，修行可能出现偏颇：(1)当缺乏德(Sila)时，修行容易走火入魔，或成为高智商的利己主义者；(2) 当缺乏止(Samatha)时，智慧容易流于口头禅，遇到境界风吹草动即刻崩溃；而 (3) 当缺乏观(Vipassana)时： 修行人容易定境中虚耗光阴，无法断除烦恼根源。

在这种全新的视角下，通过运作“德止观同运”，我们可以形成一种德止观协同演化的修行闭环：

• 德定生慧： 根据传统路径，生发基础稳固的慧。
• 定慧生德： 在深沉的宁静与洞察中，我们看到伤害他人的本质即是伤害自己，从而自发地生起高尚的德行。
• 德慧生定： 行为的纯正与见地的通透，让心无挂碍，自然安住于当下。

当然，此处“生”并非指绝对的因果关系，而只是修行中一种形象化的鼓励和简化。

七、迈向修行协同和生命转化

传统的教法是渡河的舟筏，而非束缚的教条。我们要感谢“定能生慧”之说，它鼓励了无数人踏上止观双运的禅修之路。但作为当代的修行实修者，我们更应具备系统化的广阔视野。

把禅修里的“止观双运”扩展为佛法修行里一种“德止观同运”的修行实践是合理的，能将禅修与佛法修行合为一体，而且更符合佛陀倡导的整体核心教义。天台宗的“一心具三学“、金刚乘的“见修行的统一”、南传森林派的“戒定慧同时并进”，其实都在说同一件事。而德，就是戒德(virtues)，更适合现代人去理解佛教的戒；止，使定更为形象；而观已与如火如荼的内观禅修运动一样广为人知。

佛法修行的真谛不在于攀比戒境、定境和慧境的高低，也不在于执着某种神秘体验。它在于德、止、观三者在当下的动态平衡与协同增上。德为大地，止为甘霖，观为阳光。佛法修中三者同运，菩提之树就能根深叶茂，结出解脱觉悟之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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