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看两个“五四”人物的人生
何与怀

1946年9月14日，因叛国罪，五十岁的梅思平被国民政府枪决于南京。过了二十年，1966年8月4日，曹汝霖病逝于美国底特律，终年八十九岁。梅思平与曹汝霖均为1919年“五四事件”中一正一反的两个人物，看看这两个人物的人生，很有意思。

5月4日那天，学生打着爱国的旗号，罢课游行，声势浩大。刚开始，游行还比较理性和温和。后来，在一些学生领袖的煽动下，越来越火爆，开始打砸外货，扰乱秩序，殴打“卖国贼”。首当其冲的就是当时北洋政府交通部長曹汝霖。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冲进曹汝霖私人住处抓人，但这个卖国贼还是跑掉了。于是，激烈的学生领袖带头点火烧毁赵家楼。

火烧赵家楼后，面对众人非议，曹汝霖退出了政界，完全打消了东山再起的心思。他对自己十几年外交生涯，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决心笃行慎为，浴火重生。曹汝霖虽然赋闲在家，并没有享清福。他经营银行，利用赚的钱，积极做慈善。他后来还花了大量钱财和精力，办了一所医院，穷人就医，缴费颇多优惠，甚至完全免费。这种状况持续了十多年，直至抗日战争爆发。日本人希望他能出山当华北伪政权的“元首”，曹汝霖以母命和多病表示“不能干”，抵制了拉拢，没有替日本人做事，反而为解救民国政府地下人员做了不少贡献。

但是，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如此。刚好，当年参与火烧赵家楼的爱国青年梅思平就是其中一个。那一把火，让他这个北京大学生威风凛凛，声名远播，一时风光无限，成为爱国进步青年的典范。他毕业后没几年成了大学教授，受人尊敬。然而，抗战期间，他却秘密潜入日占区，投靠日本人，随后一路高升，最后做到了汪精卫伪政权的中央组织部长。

梅思平一生几十年从来没有过任何反思和忏悔。抗战胜利以后，以叛国罪被关押在监狱中的他，想到的依然是为自己辩护。他在《狱中自白》中，坚决认定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合乎情理的正义之举，高尚之行。1946年9月14日凌晨，当梅思平还在睡梦中的时候，首都地方法院检察官接到死刑执行令。七点不到，梅思平从监狱提出，带到临时刑场，一声枪响，应声而倒，成为第一个在南京被处决的大汉奸。“火烧赵家楼”的热血青年，就这样结束了罪恶的一生。

相反，“卖国贼”曹汝霖却在晚年进行了全面的自我反思。事实上，作为对日谈判一个代表，曹汝霖对“二十一条”是有所抵抗的，已尽了最大的力气，被骂卖国贼是有所冤枉。但他一生对此相当坦然处之。他在《一生之回忆》中谈到火烧赵家楼时说：“此事距今四十余年，回想起来，于己于人，亦有好处。虽然于不明不白之中，牺牲了我们三人，却唤起了多数人的爱国心，总算得到代价。”他去世前，还作有一首小诗，曰：“八十九年一瞬间，一生事事总堪惭。惟存笔墨情犹在，留于人间做笑谈。”

许多人一定想不到，当年万人唾弃的卖国贼，竟然能够在国难面前坚贞不屈，守住民族气节；而当年人人佩服的爱国英雄，却摇身一变，成为了叛国的民族败类。真是正如几百年前文天祥《正气歌》中所叹道：“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人们说得好，历史真相虽然残酷，但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到头来，时间老人会作出无情的判决。在历史的长河中，有些故事开端很美好很伟大，但结尾很丑恶很肮脏，内中充满黑色幽默般的讽刺。“五四”至今，业已百年，想到人们都在谈论的这两个“五四”人物的人生，心中顿生感慨。

（2019年4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