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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歌:弼馬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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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歌:弼馬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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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歌:弼馬溫

(一)

這兩天,老陳的心裡就好像一鍋熱粥,噗哧噗哧地不停亂冒泡。按說都六十多歲的人了,肅反反右文革這些人間煉獄裡摸爬滾打了大半輩子,算得上九死一生,什麼事沒經歷過?多險惡的風浪沒見過?可如今就為了那一紙薄薄的通知書,他竟然連著兩三個夜裡沒睡好覺了。

至於嗎?老伴昨夜在枕邊一直敲打他,不就是通知你去市裡參加個籌備人大的代表會,至於這樣興奮嗎?你可千萬別走李先生的老路!給我記住!

老伴說的李先生是老陳多年的摯友,住在學校同一個家屬院里的英文教授李伯鳳。今年開春的一天,李教授收到了期盼已久的平反通知書。誰也想不到,這位曾經留學歐美,據說早年在江西還曾擔任過蔣經國秘書的名教授一興奮,竟突然得了腦溢血,當天半夜裡就嗚呼哀哉了!最可怕的是,事先毫無任何徵兆。一個極勤奮又富有才華的學者,一輩子都不願意踩死一隻螞蟻的人,就這樣,說走就走了!

可憐吶,他的妻兒們跟著受了多少年的罪。終於盼星星盼月亮地盼到了那一天,以為總算熬出頭了,沒想到安寧的正常日子還沒過上一天,人就沒了!

老伴邊說邊抹淚,要論身體,伯鳳可不比你差啊……

你又在亂說。咱陳洗塵是什麼人?能會像老李一樣,活活地高興死了?我可是大難不死 ——-

又來了! 我替你說下半句吧:必有後福!

哈哈哈……

老兩口一塊笑了。

老陳的話其實滿有道理。五七年反右後期,師大一批右派師生遭逮捕發配到風沙彌天,生存環境極端惡劣的大西北戈壁灘勞改農場。那批教授學生一共十八名,最後能像他一樣,沒餓死累死渴死在外逃的沙漠里,更沒「自絕於黨和人民,」 十幾年後活著回家的,還真沒有幾個人。

笑歸笑,老伴的話還沒說完,你是活著回來了,可精神呢?身體呢?高血壓關節炎肝炎胃病外加心臟不好…… 我總擔心你——

你呀,就別瞎擔心了! 咱吉人天相 ——

又在胡扯。

啥胡扯不胡扯的,對了,等天亮了記著把我那套中山裝找出來,再熨一遍,到開會時別讓人笑話。

唉,你這人吶,可別好了瘡疤忘了疼,去開會時千萬別再隨便發言!你看斜對門的老劉,人家會來事,懂得和領導搞好關係,啥時候都吃得開—— 瞧瞧,他現在進了校黨委,下鄉的兒子也早就選調回來了,還進了銀行,那裡一般人能進得去嗎?

聽見老伴提起住斜對門的校工會主席劉忠,老陳心裡像被狠狠扎了一刀,你又來了,我是堂堂正正讀書做學問的人,和他們不一樣……

不管咋不一樣,記住了,到了這把年紀,你再出點事,可是再沒有第二次機會了!

……

聽見老伴兩次特別加重語氣的「 再 」 字,老陳沒脾氣了。

要我說呀,社會上,尤其是學校里那些破事,看開點算了,咱們寧要心寬,不要屋寬——

咚咚咚咚,老伴的話沒說完呢,薄板牆那邊的女兒開始敲牆抱怨了, 老爸老媽,您們咋還不睡覺呀?這大半夜的,有話明天早上再說行嗎?

老兩口嚇得不敢出聲了。前後好幾年,全家花錢託人,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不久前才總算把女兒從下鄉的地方「 病退」 回城來了。她下鄉七八年,啥事都耽擱了不說,還落了個嚴重失眠頭暈的毛病,聽說大學馬上要恢復招生了,這可是文革十年後的第一次啊,誰不心動?可冰雪聰明,從小就酷愛讀書拉小提琴的寶貝女兒,如今一走路就腿疼,一看見書本就頭疼,說話還越來越尖銳,你說讓人煩不煩心?

板牆這邊老兩口不吭氣了,那邊睡不著覺的女兒翻來覆去了好一陣子,又發話了,爸,你明天去開人大會,有用嗎?

你說什麼?有用嗎?

我看半點用都沒有!其實,人大這些年連個橡皮圖章都算不上。

……

文革十年天下大亂,死了這麼多人,受害家庭不計其數,連官方都說全國經濟早已處於崩潰邊緣。人大躲哪裡去啦?您說說,於國於民,這堂堂的「最高權力機構」 到底有啥用?

可有個圖章總比沒有強吧?再說,當初的憲法就是由中華人民共和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通過的。

哈哈哈…… 您老人家大概真是糊塗了。劉少奇直到挨斗的那一刻才想起來拿著本厚厚的憲法保護自己,結果呢?

……

老陳雖然多年來和社會隔離,但關於這另一位劉主席的下場還是知道的。劉主席當年在中南海內的批鬥會上,被另一位主席唆使的打手們一再地揪頭髮,打耳光。在開封地牢內臨死之前,他的亂草樣的白髮據說足有一尺多長,給他急救注射用的都是獸醫的大號針管。社會上流傳說,收屍時他手裡緊攥著的一個塑料瓶都變成了葫蘆形狀……

聽見女兒提到這位被自家絞肉機絞碎的劉主席,老陳沒再做聲。他想起了共產黨最高層內第一個提出毛澤東思想,開闢了近代中國史上最惡劣的個人崇拜逆流的,不也正是這位死後被秘密燒掉,火化單上還要改名為劉衛皇的人嗎?貴為國家元首,尚且落得如此悲慘下場,一個連元首和憲法的基本尊嚴都守護不住的全國人大,要它何用?

人真是一種奇怪的生物。和動物們一樣會吃喝廝殺興奮痛苦,可動物不會失眠,人卻是常常你越想睡覺,越是睡不著,而且越老,過去的事反而記得越清楚,特別是那些倒霉混賬可恥的經歷。老陳教授此刻,不幸正是如此。悄悄地,卧室窗外的一勾彎月爬上了樹梢,朦朧的月光撒滿床頭。他的心緒,竟隨著這如水的月光,起了些波瀾,而那種種不堪的往事,也潮水般一齊湧上了心頭……

那些年在勞改農場里冷硬如鐵的土炕上深夜無法入睡時,老陳唯一能做的,就是常常孤獨地望著小窗外的月亮苦思冥想,而人的思想,是屈辱,苦役和飢餓無法從他身上奪走的唯一東西。他能活下來,靠的就是有一天能重返家園,和妻女團聚的強烈願望。後來突然獲平反還當上了市人大代表,他真地連做夢都沒有夢到過。

他過去是弄西方哲學的,年輕時最佩服古羅馬的先賢西塞羅。但到了近幾年,半是現實的種種壓力,半是人生進入暮年所帶來的恐懼,他早已經沒有了那個偉大的作家,哲學家在面對死亡時那種羅馬人引以為傲的凜然勇氣了。讓他沒料到的是,「追求自由正義公平,在民主法治的社會裡,讓人們過上有人的尊嚴的和諧安寧的生活,」 這些自己曾經努力追求過而早已破滅了的夢想,竟會在女兒的血液里流淌,沸騰…… 記得書房裡那些幾次被抄家後倖存的中外書籍,女兒下鄉時每次回城來都要帶走幾本。無意間播下的智慧的種子,無論散落在高山石縫中還是荒野冰原上,一旦春風吹過,終歸還是會發芽的。

三口人每次在飯桌上談及時政,女兒那一對黑色的大眼睛深處,似乎總會閃爍著兩朵小小的火花。看到女兒美麗而略顯蒼白的面孔,老陳往往不知道自己應該感到欣慰還是擔憂。上面說今後不會再搞政治運動了,可是過去二十多年血淋淋的教訓又實在讓他不敢放心。想到這裡,老陳更是翻來覆去無法入睡了。

牆那邊的女兒大概也失眠了。她停了一會又說,爸,他們這麼多年來把您像猴子一樣耍夠了,現在忽然賞您個花翎頂戴,這您就高興得睡不著,或許他們過兩天一句話又把您的官帽摘了,您咋辦?

……

再說了,您能代表誰呢?除了我媽—— 反正代表不了我。

到底是自己寶貝女兒,這種事情也敢笑話老爸,唉…… 真的是兒大不由爺,女大不中留呀!想起了女兒這些年受到自己的牽連太多,甚至連最重要的終身大事都一波三折的,他的心裡更不是滋味。要不是被迫上山下鄉,女兒早該大學畢業了,說不定連溫暖的小家也有了……

(二)

天亮了,老陳腦海里還有些暈乎乎的。去開籌備會的路上,他一直在想昨夜女兒的話。的確,除了老伴,他還能代表誰呢?坐在公交車上,望著車窗外不斷閃過的英明領袖華主席在天安門城樓上微笑揮手的巨幅畫像,還有一個接一個的 「 大幹快上,早日實現偉大祖國四個現代化」 的大型標語牌,他忽然又想起了奧地利作家茨維格的話,「 一個人最大的幸福莫過於在人生的中途,富有創造力的壯年,發現自己此生的使命。」

那麼最大的不幸呢?

該下車了。

走進巍峨壯觀,本市最偉大的建築群市委大院的正門時,戴白手套的警衛向佩戴人大代表證章的陳教授行莊嚴的注目禮。奇怪的是,這一會兒老陳的腦海里,一再隱隱浮現的竟是黃沙蔽天的戈壁灘上,勞改營鐵絲網入口處虎視眈眈的那些武裝看守。他們的領章帽徽和眼前警衛們的都是一模一樣的猩紅色。陳教授不由習慣性地縮縮肩膀,垂下頭,有些狼狽地加快了腳步。

大熱天,市委大會議廳里倒是涼嗖嗖的,這讓陳教授頗不習慣。他有些局促地坐在軟軟的大沙發里,身邊不時翩然走過年輕漂亮的女服務員們,個個衣香鬢影,軟語輕柔,茶點水果高級中華香煙不停地奉上。

先是領導講話,接著代表們長時間地熱烈鼓掌,最後全體一致通過。不過轉眼之間,列印好的選舉議程送到了每個代表的面前。初選名單長長的一大串,從常委,委員,主席團的人事安排,到誰出任啥職位,誰候補,誰陪選……一切都詳細規劃好了。老陳和代表們需要做的,只不過是在印刷精美的預選票上按照指令打勾而已。

老陳掏出鋼筆,老老實實地遵命一路打勾,直到看到了住在同院的師大工會劉主席的名字,他心中猛地一驚,額頭上的青筋蹦蹦跳個不停,鋼筆也放了下來。不會看錯了吧?揉揉眼睛再看,還是那個名字,劉忠,一點不錯。會不會是同名同姓的別人呢?老陳眯起眼睛,仔細打量了一番四周的與會者。他發現 峨冠博帶的代表們個個神態莊重,都像小學生一樣恭恭敬敬地在專心打勾。他找了半天,就是找不到一個認識的人。想去問問會務中心,他有些心虛,但又不甘放棄。猶豫了好久,他終於鼓起勇氣,借著去廁所的名義,一路上努力朝會場更遠處搜索。說來也巧,就在將要放棄的時候,他還真地發現了一個師大舊日同事,歷史系的郭教授。這位郭教授雖然不是老陳的西北勞改難友,卻也是文革初期被紅衛兵們打成「 牛鬼蛇神」,一齊關進學校牛棚里大半年的「 棚」 友,也算共過患難的人了。

老天爺似乎也有意幫忙。老陳從廁所剛回到座位上,正好到了午餐時候。打勾的神聖事業暫停。杯觥交錯之際,老陳悄悄繞到老郭身旁,一邊敬酒,一邊低聲問起劉主席當選市人大常委的事。聽到確認的答案後,老陳不動聲色地把話題轉移,又隨便閑聊了幾句,就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繼續和大家一起,盡情地享受那些久違了的佳肴美酒。

酒足飯飽之後,是午休時間。代表們一邊打著飽嗝兒,一邊閑聊,也有的和老陳一樣,斜靠在寬大的沙發上,閉目養神。大多數與會者是上點歲數的人,主持者的考慮不可謂不周到。老陳的雙眼雖然閉著,那顆心可是狂跳個不停。他竭力想讓自己想點別的事情,可就是做不到。劉主席,那時候還只是個校辦工廠小小的的副科長,他五短身材,小平頭,平庸的臉上長了兩個大得不成比例的招風耳。為了表示屬於領導階級,總是穿一身皺巴巴但風紀扣永遠扣緊的藍制服。不管以何種標準衡量,劉科長渾身上下可說毫無特別之處,唯獨那一雙微微眯著的細眼睛,陰鷙,晦暗,卻又尖利得如同錐子,就連笑的時候,也常讓老陳渾身難受,只想立刻走開。

劉忠那一雙眼睛,此時此刻,就一直不停地在老陳的眼前晃動……

多少年了?整整二十年了吧?老陳不曾須臾忘掉過五七年八月底的那個特別炎熱的下午,劉忠那張嗅到了受傷獵物的鮮血而興奮變形的瘦臉,還有那一雙細眼睛。

那年五月初的時候,老陳因為太天真,太愚蠢 —— 這是老伴的原話,竟然相信了院黨委書記在全校動員大會上鼓勵師生們大鳴大放,向黨交心並提出寶貴意見的講話,在系裡召開的座談會上主動發言,表示支持前兩天英文系李伯鳳等人提出的教授治校的言論,沒想到不久便墮入萬丈深淵。事後他痛徹心肺,不能相信自己,一個哲學教授,一個留美博士,竟會如此輕易地上了陽謀的圈套,誤了自己,更害苦了家人。太天真了!太愚蠢了!不知多少次了,他在心裡反反覆復地這樣痛罵自己,幾乎罵了整整二十年。

八月底那天下午的大會上,他和十幾名剛出爐的右派分子被押送至各系輪流批判鬥爭,最後到了校本部大樓五層的校工會會議室,裡面早已坐滿了校辦工廠的工人群眾和工會積極分子們,主持者正是那位劉忠副科長。

打倒猖狂向党進攻的右派份子陳洗塵!!

徹底批判…… 斗臭……粉碎……!!

一陣高過一陣一陣激憤的口號聲幾乎要衝破房頂,面對瘋狂的人群垂頭而立的陳教授滿頭大汗,早已成為戚戚喪家之犬,神經也麻木了。突然他的左臉頰上一陣劇痛,眼前亂冒金星。還沒等他回過神來,屁股上就被踹了一腳,人撲通一聲栽倒在地,眼鏡飛落幾尺以外。老陳本能地剛想爬起來,腰上肩膀上又連連挨了幾腳,整個人不停地打滾兒,直到最後癱倒在了樓梯口。眼前除了劉忠那張變了型的臉和一對招風耳,就是許多猙獰嗜血的面孔和皮鞋布鞋球鞋的鞋底,在不停旋轉的天花板下晃動。

失魂落魄的老陳伸手亂抓,一把抓到的卻是劉忠左腿的褲腳。沒等老陳再有第二個動作,劉忠飛起右腳,老陳變成個皮球,骨碌碌地滾到了四樓的樓梯拐角處。一陣陣天旋地轉,伴隨著亂七八糟的呼喊聲叫罵聲口號聲,一層層樓梯上,他一次次被那些皮鞋布鞋球鞋踢得翻騰,滾落…… 一直落到了一樓大廳的水泥地上,才總算停住了。

不知過了多久,老陳終於蘇醒過來,眼前一片昏黑,全身每一塊骨頭似乎都碎裂了,一動就痛徹骨髓。他緩緩地伸手一摸臉上,濕淋淋,黏糊糊地,嗓子里一陣陣血腥味冒出來,四周倒是一片沉寂。他覺得自己到了另一個世界,想說說不出來,想喊,沒有氣力。他絕望地閉上眼睛,唯一能隱約感覺到的,是忽而十分遙遠忽而又變得清晰的大喇叭的聲音,「 打倒右派份子陳洗塵!粉碎右派份子向黨的猖狂進攻!」

渾身上下又是一陣錐心般的疼痛,他再次昏死了過去……

(三)

午休醒來,老陳隨著大家回到會議廳繼續神聖的打勾儀式。選票上再次看到了劉忠的名字,他遲疑了好一會兒,如同考場上嚴重準備不足的學生,那支沉重的鋼筆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折騰了好半天,他終於用微微顫抖的手,把那個名字劃掉了。放下筆,他偷偷環顧四周,萬幸沒有人看到他,但願自己的咚咚心跳,不會令人生疑罷。

一面這樣想著,他站起身來把摺疊起的選票投進票箱,隨後在座位上向後一靠,心裡長舒了一口氣。抬頭仰望,會場上方是巨大的五星型金色穹頂。再看前方,紫紅色天鵝絨帷幕前是一長列的旗幟,既有黨旗,又有國旗。在老陳的眼裡,這些旗幟的顏色,和那些警衛,看守的領章帽徽一樣,都是猩紅色,人血的顏色,就像五七年那個早上他被家人發現後那樣,滿臉的血跡,滿身的傷痕,甚至身子下面的地板上,都是一大灘猩紅色。臉上地上唯一的不同,是血液乾涸的程度。

老陳正在胡思亂想,打勾儀式完畢,到了皆大歡喜的晚宴時分。

夜深了,酒足飯飽的陳教授第一次被統戰部的豐田轎車送回家。月光下,他在大門口假裝沒留意聽見汽車聲音走出大門的同院鄰居,也是居委會主任的老太婆殷勤的招呼聲,他挺直腰桿,一面用牙籤剔牙,一面徑自走向大院最深處的家門。

前些年,這個小腳偵緝隊長可沒少幹壞事。從文革初期帶領紅衛兵幾次抄老陳的家到後來多次給公安局打小報告,還有日夜監視……這些事讓全家人擔驚受怕了多少年?要不是妹妹妹夫時隔三十年,去年從美國第一次回來探親,妹夫又是聯合國高級職員,自己的平反哪能這麼快忽然解決?不過這老太婆的臉變得也太快了!想到這裡,老陳仰望星空,長長吐出了一口惡氣,甚至忘記了下午自己危險的舉動。

家裡老伴和女兒早都入睡了。

老陳剛剛在書桌前坐定,綠色的檯燈下面,看到女兒留的一個字條說,李伯母早上來了,因為兒子返城的事遭到處處刁難,想請你這個人大代表幫幫忙。我說你不過是個弼馬溫,要不是沾了美國回來的姑姑的光,統戰部誰會睬你?她卻不信,明天下午還會再來找你。

老陳拿起紙條,想再看一遍,但什麼都看不清楚,只有「 弼馬溫」 三個大字不停地在眼前晃動。他獃獃地坐在那裡,外面檐下失眠的燕子們唧唧喳喳,微風吹過,幾縷柳枝輕拂窗帘。沉思良久,他忽然掐滅煙頭,掏出鋼筆,就是白天用過的那支,緩緩地,莊嚴地把「 弼馬溫 」 三個字劃掉,在下面寫上 「 齊天大聖 」 四個大字。隨後他扶著書桌站起來,像個英雄一樣,用力擲掉鋼筆,眼前只有一片不停晃動的猩紅色……

又不知過了多久,一勾彎月悄悄地爬上了樹梢,那月色,竟和西北勞改農場狹小的後窗外的一模一樣—— 兩行清淚,終於從陳教授的臉頰上滾落下來。

04/18,2019

西貢至香港海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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