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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滇庆:闲聊灶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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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滇庆:闲聊灶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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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滇庆:闲聊灶王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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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请神容易送神难
(2) 灶王爷啥级别?
(3) 灶王爷啥家庭出身
(4) 灶王爷管啥?

(1) 请神容易送神难

灶王爷是谁?

说起灶王爷来,许多90后的年轻人一脸懵圈,他们从来没见过灶王爷。这也难怪,随着社会进步,民众的科学知识越来越高,迷信的人越来越少,灶王爷吃不开了。此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当今的高层公寓里面没给灶王爷留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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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像是从百度网下载而来,谨向原作者致谢。)

灶王爷,顾名思义,一定离不开灶台。早年间,无论是烧柴还是烧煤,都有一个灶台。灶王爷的神龛必定在灶台附近。一般人家的厨房很小,没地方安置灶王爷的神龛,就在墙上贴张灶王爷的画像。人们一日三餐,天天都和灶王爷打照面。如今,在高层公寓中做饭炒菜都用天然气灶台,小巧精致,四周布满橱柜、冰箱、洗碗机…,没给灶王爷留下一席之地。年轻人谈起灶王爷来都以为是神话中的人物,离开自己十万八千里。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我家住在北京北海后门恭俭胡同。据说,这个宅院早先属于清廷内务府,专门用来接待各地进京办事的封疆大吏和官员。解放后,由于是公产,政府接管过来分配给机关干部住。偌大一个两进的四合院只住了4户人家。在地安门、什刹海一带,这样的房子挺多,住了不少名人。像邓小平、徐向前、郭沫若等大人物,好大的一个院子只住一家。豪宅周边一些院落住的是低级官员、当差的和商人,最差的房子可能是给随员、马夫、轿夫住的。

我在米粮库小学的同班同学中有干部子弟也有平民百姓家的孩子,大家相处融洽,根本看不出家庭出身的差别。干部子弟膝盖上的补丁恐怕不比别的孩子少。放学之后,一群八、九岁的男孩在胡同里乱逛,串门走户,哪儿热闹就往哪儿跑。我发现机关干部和平民百姓家有一个重要区别:有没有灶王爷。普通百姓家的厨房里都贴着一张灶王爷和灶王奶奶的“玉照”。有的人家还在灶王爷画像前摆个香炉,插着几支残香。在机关干部的院子里灶王爷被视同封建迷信,根本没有立足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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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过年了,放学后,我的好朋友倪德金掏出一毛钱来得意地说,他要去鼓楼庙会上请灶王爷。在鼓楼和钟楼中间有好多小商店,逢年过节还有庙会,非常热闹。在香火店和文具店都能买到灶王爷的画像。为了尊重起见,不叫“买”叫“请”。不过,售货员不管你说“请”还是“买”,不给钱,没门。

对于我们这些不到十岁的孩子来说,一毛钱可是一笔大钱。在鼓楼后边有好几个小人书摊,一分钱看一本。我家里不许我用零用钱买零食,但看小人书例外。不论看多少,总是实报实销,按需拨款,让我的发小们羡慕不已。每次去鼓楼,总有两个同学跟着一起去,倪德金去的次数最多。租上几本小人书,坐在长条板凳上,三个小脑袋贴在一起,一边看一边议论。摆书摊的老头很不满意,鄙夷地说:“要看就自己掏钱租,租不起就别看!”我立即反驳:“晚上走路,打个灯笼,别人跟着走,叫借光。谁规定看书不能借光?我租书,他俩跟着看,碍着谁啦?”怼得老头哭笑不得。他实在舍不得我这样的“老顾客”,只好睁只眼闭只眼,随便。

倪德金的老爸在胡同口的煤店里摇煤球,挣的不多,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家境不宽裕。我有几本小人书,倪德金借去看了好几天,还回来时都快翻烂了。我说他当了二道贩子,一定把小人书转借给别人了。开始他还不承认,叫他诅咒发誓,撒谎就烂眼睛,烂舌头,他嘟嘟囔囔地说:“我们卖苦力的,哪能跟你们吃皇粮的比。”

倪德金的妈妈叫他去请灶王爷的画像,八分钱一张,给了他一毛钱。作为跑腿的奖励,允许他看两本小人书。倪德金很讲义气,只要有好事总忘不了我,让我也借次他的光。年前,鼓楼庙会上非常热闹,香火店的生意特别好。我俩从大人的胯间挤进去,看到柜台里有好几种木刻套色印刷的灶王爷,颜色鲜艳的8分钱,稍差一点的7分钱,但是,尺寸略微大一点。我们讨论了好久,买了张7分钱的。尺码大点,最重要的理由是省下来一分钱,可以多看一本小人书。

回到倪德金家,他妈说:“徐滇庆,腊月二十三送灶王爷,你一定来啊。”我高兴极了。家里的大人和学校的老师都说我活蹦乱跳,精力过剩。只要胡同里有什么热闹,总少不了我。不过,很少有人主动邀请我参加什么活动。当时我就纳闷,为啥以前请神送神,我一点都不知道?

好不容易盼到腊月二十三,我急匆匆地吃过晚饭,撂下筷子,一溜烟地跑到倪德金家。进门后按照规矩向倪德金的奶奶、他爸、他妈逐个鞠躬问候。倪德金的奶奶有老寒腿,一定要睡火炕,因此,他家和北方农村一样,把一间房子隔成里屋、外屋。推门进屋就是灶台,里屋一铺火炕,居住面积不到30平米,全家人不分男女老少都睡在这铺炕上。他奶奶盘腿坐在炕上,拉着我的手问长问短,我嘴里应答着,眼睛不住地瞄着外屋。倪大婶正在往灶台上的碟子里放馒头、花生、芝麻糖和糯米团子。倪德金兴奋地跑来,在我耳旁悄悄说:“送走了灶王爷,这些供品都归咱们。”

听到倪大婶喊道:“他奶奶啊,上香!”倪德金的奶奶松开我的手,挪到炕边上穿鞋。我终于得到了解放,收起堆在脸上的笑容,几步就窜了出去。外屋大约两米多宽,前半段是灶台,后半段堆满了杂物。倪大叔搬走了储物柜上的木箱、大筐和杂物,露出了后墙上贴着的灶王爷。灶王爷画像的色彩差不多褪光了,脸上落满了灰尘。我很奇怪,到倪德金家来玩不下几十次,怎么从来就没有注意到外屋后墙上还有个灶王爷?

倪奶奶战战巍巍地挪动着小脚来到外屋,把一小张红纸放在碗里,再倒上一点水,用手搓搓,顿时变成了红墨水。她用筷子蘸点红水,恭恭敬敬地在每个馒头上点上一点。嘴里还嘟囔着:“灶王爷、灶王奶奶,鸿运当头啊!”

倪大叔拿出一个干净的面粉口袋,抖两下,铺在储物柜上。不知道他从哪儿找出来一个小香炉,装上一把米,放在灶王爷面前,同时吩咐倪德金把灶台上的供品逐一递给他,端端正正地摆在储物柜上,最后再摆上两双筷子。奶奶训斥道:“别乱来!筷子小头朝咱们!”显然,筷子小头朝外,灶王爷、灶王奶奶抬手就能抄起筷子,这是敬神的规矩。

倪大叔点着了三根香,交给老奶奶,我们遵照他的指令,跪在地上。老奶奶高举着香说道:“灶王爷、灶王奶奶,辛苦您了!一年里头没少麻烦您二老,多靠您庇护,我们才能平平安安混过一年。有不敬的地方,您老多担当。上天言好事,下界降吉祥。”

她把香插进香炉中,随后从碟子里的糯米团子上撕下一块,再掰下一点芝麻糖,交给倪德金。倪德金踩着凳子,爬上储物柜,撅着屁股,把糯米团子粘在灶王爷嘴上,把芝麻糖粘在灶王奶奶嘴上。

老奶奶虔诚地双手合十,嘴里历数着一年里的好事和坏事,感谢灶王爷保佑,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再三表示,不指望大富大贵,但愿全家平安吉祥。忽然,老奶奶停住了,她抬头一看,香炉里的香刚好烧完了。她微笑着对灶王爷说:“妥了,妥了,咱们就到这儿,您走好!”

倪大叔站在板凳上,表情庄严地把墙上的灶王爷画像揭了下来,放在平常用来和面的瓦盆里,划根火柴点着了。

老奶奶不住地说:“走好,您哪!”

倪大婶拿着火钳,扒拉扒拉,让余烬烧得干干净净,随即抄起葫芦瓢从水缸里舀点水,浇在盆里,端出去倒在院子里的海棠树根上。灶王爷在倪德金家站了一年的岗,就这么给打发走了。

送神仪式到此结束。我问:“啥时候再把灶王爷接回来?”

“大年三十。”倪大婶用手指一指房梁。我和倪德金请回来的灶王爷画像被卷得好好的,吊在房梁上。要等吃过年夜饭之后,才可以贴回老地方。屈指算来,灶王爷在此期间到玉皇大帝那儿汇报工作,一年到头只离开岗位一个星期。

倪大婶抓起碟子里的花生、芝麻糖和糯米团子塞在我手里。虽然我家里的饼干筒里各种零食不断,但是,别人家的东西特别好吃。我一边吃着糯米团子一边问:“为啥要把糯米团子粘在灶王爷嘴上?”

倪大婶说:“傻孩子,糯米团子粘不粘?”

我一面嚼着塞满一嘴的团子,一面点头。

“那就对了。谁家在一年里头没点毛病,没几件错事?把灶王爷的嘴巴粘上,我也不指望他给咱们评功摆好,别说坏话就谢天谢地了。”

倪德金插话说:“就是吗!吃了人家的嘴软,拿了人家的手短。”大家哄堂大笑。老奶奶骂道:“瞎说个啥,看我撕烂你的嘴巴!”

倪大叔打圆场:“童言无忌,灶王爷别怪罪。”

我自作聪明地说:“没事,咱们说啥灶王爷都听不见。人家上天去了,这功夫啊,没准都过南天门了。”

回家前,我嚼着芝麻糖问道:“大年夜请神,还上供吗?”我的意思很明显,是不是还有好吃的。

倪德金嘴巴一撇:“啥都没有,贴上就完事。他刚上岗,啥都不知道,怕他干啥?”

我恍然大悟,说道:“难怪有句俗话:请神容易送神难。送神的时候要给灶王爷准备好吃的,拿糖果粘住嘴,生怕他到天上说坏话。再怎么说,在家里蹲守了一年,难免有点把柄捏在灶王爷手里。给点好处,消灾去难,吃小亏占大便宜。不过,我有点不明白,咱们请来的灶王爷会不会就是去年的那位?要是那个老朋友回来了,熟门熟路,啥都知道,翻起老账来咋整?”

老奶奶胸有成竹地回答:“怕啥?灶王爷在咱们家呆了一年,没出过门,他不认得回家的路。再说了,千家万户,一家一个灶王爷,说不上有多少个灶王爷,哪儿有这么巧,刚好又把去年的灶王爷派到咱家来了?”

姜还是老的辣!

我越想越有道理。如果只有一个灶王爷,怎么送灶迎灶都由各家各户分别进行?如果每家一个灶王爷,岂不是多得数都数不清?

倪德金家是个普通工人家庭,送灶迎灶比较简单节俭,总共只有三个馒头和几碟花生、糖果,大户人家可能摆上鸡鸭鱼肉,丰盛得多。看起来,各家各户的灶王爷享受的待遇不同,没听说他们抱怨待遇不公平。也许灶王爷已经认同了各家各户,随遇而安。毫无疑问,灶王爷的存在强化了中国人的家庭观念,促进和谐,有助于家庭内部的团结。难怪灶王爷会在中华文明中占据一席之地。

不仅民间有送灶的传统,连清廷也不能免俗。每逢腊月二十三,在紫禁城的坤宁宫里安设天、地神位和灶王爷的神牌,在供案上陈列香烛、供品。皇帝、皇后依次在灶王爷画像前拈香叩拜。和民间一样,在灶王爷升天之前用麦芽糖粘住他的嘴巴。原来贵为皇帝也怕灶王爷到玉皇大帝那儿告黑状。说到底,皇帝叫做天子,上天是他爹。

从此,我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要了解一些灶王爷的来历、级别和兴趣爱好。后来,书越读越多,问题也越来越多。灶王爷隶属于哪个部门?是佛教吗?肯定不是。是道教吗?也许是因为灶王爷的级别太低,在道教的神仙谱里找不到他老人家的名字。由于在一些道经中提到了灶王爷,因此,可以把他看做道教的基层干部。

(2)灶王爷啥级别?

按照清朝的官制,总督是一品或二品,巡抚三品,知府四品,知州五、六品,县太爷是“七品芝麻官”。再下面的官吏是八品、九品。镇长算九品,再往下的村长、保长、甲长等都叫“未入流”。按照当前的说法,县长是处级干部,镇长是科级。在一个村镇里还有不少干部,算股级吧。在农民的眼睛里,科级干部就是大官了。在企业、事业单位里,科级以上的干部归组织科管。村长恐怕连科级干部都挨不上。他们只能纳入工人序列,归劳动工资科管。

城隍老爷相当于镇长,科级干部。土地爷相当于村长。保长、甲长叫做未入流。不管怎样,他们各管一片,大小还算个官。灶王爷只管一家,连隔壁邻居都管不着,而且在家里只管厨房。灶王爷是“未入流”中的“未入流”。不管什么官都比灶王爷大。

但凡当个官,都有薪俸。明清时期,官员的薪俸很低,他们就刮地皮。只要管辖的地盘大一点,所在地区富庶一点,官员的实际收入就相当可观。“一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只要手中有权,缺谁的也不缺当官的。可是,谁给灶王爷开薪水?从玉皇大帝到住家户,没听过给灶王爷发饷这一说。如果灶王爷管辖的住户是个穷得叮当的老百姓,想刮地皮也难。就像倪德金家的灶王爷,蜷缩在墙角里,没有报酬,白干一年,连点阳光都见不到,可怜见的。

不管哪路神仙都有自己的香火庙堂。

各地的城隍庙规模不一,有大有小。杭州新修了一座城隍阁,据说是纪念一位清官周新,七层40多米高,金碧辉煌,算得上西湖一景。

土地佬有土地庙,全国城乡的土地庙数量极多,规格相差很远。有的土地庙有一间房那么大,晚上能睡进去一、二个要饭的。在山西常家大院的影壁旁边有个砖雕的土地庙。里面有土地爷的牌位,却没有塑像。在台北圆山饭店的后山上,有座精致玲珑的土地庙,尺寸还没有一把椅子大。我见过的最小的土地庙仅有几块砖那么大。在《西游记》里,如果妖怪逃得无影无踪,孙悟空拿金箍棒在地上墩两下,土地佬立刻跑出来,一五一十地报告妖怪的去向。由此可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每块土地必有土地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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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常家大院的土地庙

灶王爷的庙宇叫做灶君庙。最大的灶君庙在北京崇文门外花市西大街上。不过,大多数的灶君庙都很小。许多灶王爷压根就没有独门独户的落脚之地,待遇好的或许有个小小的神龛,在大多数情况下只能被贴在厨房的墙上,烟熏火燎,灰尘扑扑,一点儿排场都没有。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灶王爷级别不高,爵位高,大小是个王爷。道教的道经多如牛毛。专门有部《灶王经》。据说,灶王爷的官衔是:“九天东厨司命太乙元皇定福奏善天尊”,一共16个字,太长了。别说普通老百姓,就是读书人也未必记得住。精简再精简,通常人们称他为 “九天东厨司命主”、“香厨妙供天尊”,“司命真君”,或者干脆叫他灶王爷。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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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滇庆:闲聊灶王爷(下)

(3)灶王爷的家庭出身

在远古时期,人们对于大自然充满了好奇、恐惧,见到什么就拜什么。山有山神,水有河神,树有树神,天上有雷公电母,地下有城隍土地,连黄鼠狼、狐狸都成精成神了。当古人懂得用火之后,崇拜火,于是火神祝融降世了。点火做饭的灶台自然也应有神,于是,灶王爷应运而生,下凡人间。在各种文史典籍中,对灶王爷的家庭出身的说法千差万别,相互矛盾。

考古发现,远在商朝人们已经开始供奉灶神。在秦汉时期,人们供奉灶神、门神、井神、厕神和中溜神。他们分工合作,共同负责一家人的衣食起居。

《事物原会》称,黄帝作灶,死为灶神。假若黄帝逝世后变成了灶神,那么灶王爷的身世太高贵了。这个说法有点不靠谱。看看陕西的黄帝陵,多大的气派!灶王爷怎么能跟黄帝挂上钩?

《淮南子·泛论篇》:“炎帝作火而死为灶。”据说,炎帝以火德管理天下,死后以灶神的身份享受祭祀。假若灶王爷能和炎帝挂上钩,也非常显赫。

《国语·郑语》和《吕氏春秋·孟秋》都认为:“祝融,颛顼氏后,老童之子,吴回也,为高辛氏火正,死为火官之神。” 《周礼》说:“颛顼氏有子曰黎,为祝融,祀以为灶神。”请火神祝融兼职担任灶神,合情合理。

《礼记·礼器》中说,灶神既不是火神,亦不是炉灶的发明者,而是一位主管烹调事务的女神——先炊。这种说法带来一个严重的问题:假若灶王爷是女神,那么灶王奶奶怎么安排?

《庄子·达生篇》中有一段齐桓公和皇子告敖的对话。齐桓公问:“到底有没有鬼?”皇子告敖答道:“有。水下有鬼叫履,灶中有鬼叫髻。”西晋文人司马彪注解:“灶神,其状如美女,着赤衣,名髻也。”这段话指出灶神只是“状如美女”,实际上还是个男的。

从两汉以后,灶王爷的身世渐渐离开了神话人物,越来越多地体现出了人间烟火气。

《三国志·魏志·管辂传》记录一段颇为离奇的故事:王基家的女佣生一子,刚刚落地就跑到炉灶里去了。管辂说:“这是火的精灵宋无忌。”有人根据这个故事说灶王爷姓宋名无忌。

宋代祝穆在《事文类聚续集》中写道:“灶君名禅,字子郭,衣黄衣,披发,从灶中出,知其名呼之,可得除凶恶。”注意,在管辂传中说有个新生儿跑到炉灶里变成了灶君,在祝穆笔下,黄衣披发的灶君又从炉灶中跑了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别过于认真,姑妄言之,姑妄听之。

《荆楚岁时记》中说灶神姓苏,名吉利。

《酉阳杂俎·诺皋记》另辟一说,灶神姓张名单,又名隗,字子郭,貌如美女。其妻小字卿忌。还有一个民间故事说,张单出外经商发财后休了结发之妻丁香,另娶妓女海棠。一场大火,烧光了张单的家产。海棠无情无义,另就高枝。张单流落街头,讨饭度日。腊月廿三,他讨饭讨到丁香家,羞愧难当,一头钻进灶门憋死了。因为玉皇大帝也姓张,和他是本家,胳臂肘,朝里拐,肥水不流外人田。玉帝封他为灶王。在他属下有天帝娇孙、天帝大夫、天帝都尉、天帝长兄等等,好像玉皇大帝任人唯亲,把自己的亲眷都安插到灶王爷手下了,灶君府成了玉帝的亲友团。

《敬灶全书》特立独行,另有说法:“昆仑之山,有一老母,独处其中,莫知其由。是时有妙行真人,上白天尊曰:‘此之老母,未审复是何人,独住此山,殊无畏惧。’天尊曰:‘唯此老母,是各种火之母,能上通天界,下统五行,达于神明,观乎二气,在天则为天帝,在人间乃为司命,又为北斗七元使者,主人寿命长短,富贵贫贱,掌人职禄。又为五帝灶君,管人住宅十二时辰,普知人间之事,每月朔旦,记人造诸善恶,及其功德,录其轻重,夜半奏上天尊,定其簿书,悉是此母也。凡人家灶,皆有禁忌,若不忌之,此母能致祸殃,弗可免也。’”

根据《敬灶全书》,灶君是个老太太,尊号“种火老母元君”,住在昆仑山。神通广大,主管人的寿命长短,富贵贫贱,掌人职禄。除此之外,她还负责跟踪调查,记录人的善恶,半夜的时候上天汇报。如果得罪了这个老太太,将遭灾受难,难以逃脱。在她手下有五方五帝灶君、曾灶祖灶、灶子灶孙、运火将军、运火神母等36位神灵。有人说,这位老母元君就是灶王奶奶。

在敦煌发现的《酉阳杂俎》中说灶君是个女神,主管生育。

在《古今图书集成·神异典》中记录了这样一件怪事:“(唐)永泰中,牛爽授卢州别驾。将之任,有乳母乘驴,为蹬研破股,岁余疮不痊。一旦苦疮痒,抑挠之,若虫行状,忽有数虫从疮中飞出,集庭树,悲鸣竟夕。家人命巫卜之,有女巫颇通神鬼,答见一鬼黑衣冠据枝间,以手指蝉,以导其词。黑衣者灶神也。”用当今语言讲述这个故事,大意是,有个女人骑驴,磨破了屁股。从疮疤里飞出来黑色的蝉,停在树上悲鸣。女巫说,这是灶神。无独有偶,有人说,灶王爷其实是灶台上常见的蟑螂。古人以为是神物,祀为灶神。堂堂灶王爷怎么稀里糊涂变成了蝉、蟑螂,让人哭笑不得。

在明代问世的神怪小说《封神演义》中,姜太公封张奎和他的夫人高兰英为灶王爷和灶王奶奶。虽然名字略有不同,但是姓张没变。最重要的是给出了灶王奶奶的姓名——高兰英。

问世较晚的《灶王经》言之凿凿地说灶王爷叫张自国,傅州里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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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在修家谱的时候竭力给自己的家族找到一个显赫人物作为宗族起源。在明朝嘉靖年间修撰的《张氏统宗世谱》中说,黄帝的第五个儿子叫挥公,他的第十一世孙叫张单,担任“火正”之职。他发明了“炉灶”,被封为“灶君公”。不过,家谱上没说,张单什么时候由灶君公升格为灶王爷,要知道,从“公爵”晋升为“王爵”可不是一件小事。关公从“汉寿亭侯”逐级晋升,封王封帝,哪朝哪代,哪个皇帝下的诏书都明文记录在史册里。假若你去问编纂张氏家谱的人,非但得不到回答,还有可能被人家臭骂一顿,纯粹是吃饱了撑的。

人间三百六十行,每个行业都有各自的祖师爷。厨师和茶行选择灶王爷为祖师爷和保护神。灶王爷的生日是农历八月初三。厨师和茶行都要举办“灶君会”祭祀祖神,循例要办三天庙会,热热闹闹地给灶王爷庆生。北京城里各大饭庄的主厨都要穿戴整齐,前往崇文门外的灶君庙朝拜进香。庙会上人山人海,小摊一个接一个,卖的主要是锅碗瓢勺,各式菜刀、锅铲。在年前的庙会上还卖专用麦芽糖。据说,这里卖的麦芽糖最灵验,在送灶时用上一点,管保灶王爷和灶王奶奶在七天之内张不开嘴巴。

考察其身世可见,灶王爷是民间文学的产物。在漫长的岁月中,你添一笔,他加一笔,渐渐地完善成型。由于在创作过程中没有一个权威机构,因此涌现出了各式各样的版本。灶王爷一会儿是男的,一会儿是女的;一会儿管人的寿命,一会儿管厨房;一会儿贵为公爵、王爵,一会儿成了鸣蝉蟑螂。好在不需要给灶王爷发工资,上户口,因而各种说法兼容并蓄,老百姓都能接受。

(4)灶王爷管啥?

一般人都以为灶王爷的职能是负责一日三餐、食品安全、防火防盗。可是,人们很快就发现,对于神仙来说,越是具体的任务就越难以承担。如果叫一个神仙主管人的寿命、财运、避鬼、驱邪等等,这些任务比较虚幻,没办法落实、考核,干好干坏都差不多。因此,福、禄、寿三星、钟馗、吕洞宾的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叫灶王爷负责安全,防火防盗,笑话!你看他慈眉善目,文官装扮,手无缚鸡之力,强盗小偷来了,灶王爷肯定躲闪一边,装着没看见。如果叫灶王爷掌管饮食,他老人家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家里没米了,灶王爷管不管?他老人家可以不吃不喝蹲上一年,老百姓能做到吗?几天没饭吃就一命呜呼了。显然,负责饮食的重担远远超出了灶王爷的财力,不提也罢。

大约在东晋,灶神有了明确的职能:负责侦探所在家庭的言行,向上级汇报。君不见,在灶王爷画像的两边贴着副对联:“上天言好事,下界降吉祥”。一语道破,灶王爷其实就是一个派驻入户的“特务”、告密者。他的最基本功能就是监视户主的一举一动,如果发现户主有违规言行必定毫不留情地向上级(玉皇大帝)检举揭发。

东晋葛洪在《抱朴子内篇》中写道:“月晦之夜,灶神亦上天白人罪状。大者夺纪,纪者三百日也。小者夺算,算者三日也”。也就是说,每逢初一(月晦之夜),灶神都要上天打小报告。如果这家人家有违规的地方,分别轻重给予处罚,严重的减寿300天,轻一点的减寿3天。灶王爷的惩罚并不是杀头、打屁股,立即兑现,而是减少你的寿命。谁都说不清楚自己能活多久,但是一般人都希望自己命越长越好。恭维人的时候常说祝您长寿百岁。就算活一百岁,也不过三万六千五百天。减寿300天,还不到百分之一,似乎还能接受。麻烦在于不知道灶王爷执法的周期有多长,如果他老人家很勤快,每天都执法,几个月下来,小命就让他给减没了。

《太平御览》说:“灶神晦日归天,白人罪。”郑玄注《礼记·记法》说:“(灶神)居人间,司察小过,作谴告者也。”这说明,至少在汉代,灶神已成为督察人间过错,专向天帝打小报告,说人坏话的特务了。

《灶王经》说得很明白:“玉皇封我掌厨中。来到人间查善恶,未从做事我先知。慧眼一观知人意,顺风闻听记得真。”说穿了,灶王爷就是一个“包打听”,天天在墙角那儿“顺风闻听”,甚至“未从做事我先知”,人家啥都没干,灶王爷就猜出来了,如此粗劣的侦察手段再加上主观臆断难免制造冤假错案。老百姓讨厌身边的特务,对灶王爷没有亲近感,所以,《灶王经》抱怨说:“可恨世上男共女,竟把吾神不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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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元明之际,出了一本书《东厨司命灯仪》,其中写道:“灶神职重,秉下民倚伏之权”,“在天为七元之使者,递日奉万事于宸庭”,“迭主阴阳,虽善善恶恶,均在修为;然是是非非,必恭记录”。听到没有?灶王爷不光监听还要拿笔做记录,把当家的一言一行、善恶是非都记录在案。由于家长里短,日常琐碎的事情太多,所以灶王爷特别雇佣了两个随从,一个捧着“善罐”、一个捧着“恶罐”,灶王爷把记录纸条分别投入罐里,汇总之后向玉皇大帝报告。

在清代民间流传的《敬灶全书》中声称:“灶君受一家香火,保一家康泰。察一家善恶,奏一家功过。每奉庚申日,上奏玉帝,终月则算。功多者,三年之后,天必降之福寿;过多者,三年之后,天必降之灾殃。”也就是说,灶王爷隔段时间向玉帝汇报一次,每三年玉帝根据汇报情况决定赏罚。显然,灶王爷只有报告的责任,而没有决定奖惩的权力。

灶王爷向玉皇大帝递交的报告有没有片面、歪曲、无中生有不属实的东西?很值得怀疑。人们最不满意的是灶王爷的报告从来不和当事人见面,从来不搞对证、落实。当事人永远不知道自己是否被诬陷,永远没有申辩的机会。这也太危险了!孔子在《论语·八佾》中说:“获罪于天,无所祷也。”如果灶王爷在玉皇大帝那儿告了你的黑状,你不仅不能申辩,甚至压根都不知道。莫名其妙地受到上天的惩罚,冤不冤?

家里蹲着这么一个特务、包打听、告密者,还让不让人活下去了?没别的办法,人们想出一招,限制灶王爷的汇报次数,从每个月报告一次,改为每年汇报一次,统一在腊月二十三日进行。届时,成千上万的灶王爷一起升天汇报,玉皇大帝殿前挤满了数不清的灶王爷,把玉帝老儿吵得心烦意乱,听不进去。灶王爷的小报告,说了也白说。
即便如此,人们还是不放心,想方设法不让灶王爷说话。如果在送灶的时候拿糖果粘住灶王爷的嘴巴,岂不是好话、坏话都说不出来了?对了,就是不让你胡言乱语。老百姓心中有数,一年到头没给灶王爷关饷,让他冷落在墙角上,肯定一肚子的怨气。跑到玉皇大帝那儿还能说你的好话?既然不能“上天言好事”,莫如把你的嘴粘上,啥都别说!也有人用酒糟去涂灶王爷的嘴巴,称之为“醉司命”,意思是要让灶王爷醉眼昏花,说不得话,没办法告密诬陷。

在表面上,人们非常敬畏灶王爷。祭灶时不许把菜刀、斧头放在灶台上,不许在灶里焚烧脏东西,在送灶、迎灶时要态度虔诚,恭恭敬敬,顶礼膜拜。不许在灶前哭泣、唱歌,讲怪话、发牢骚。实际上,没人喜欢在自己身边有个专门打小报告的特务。老百姓对灶王爷又讨厌又害怕,毕竟灶王爷是上天派来的,不管你喜欢还是不喜欢,都得接受,还得罪不起,只好“敬鬼神而远之”。惹不起,还躲不起吗?老百姓采取了非常圆滑的手法来对付灶王爷,“胡弄鬼,胡弄鬼,胡弄一会儿是一会儿。”

宋代范成大有首《祭灶诗》:

“古传腊月二十四,
灶君朝天欲言事,
云车风马小留连,
家有杯盘丰典祀。
猪头烂熟双鱼鲜,
豆沙甘松粉饵圆。
男儿酌献女儿避,
酹酒烧钱灶君喜。
婢子斗争君莫闻,
猪犬触秽君莫嗔,
送君醉饱登天门,
杓长杓短勿复云,
乞取利市归来分。”

诗中说,给灶王爷的供品非常丰富,有猪头、鱼、豆沙、粉铒等,人们祈祷说,灶王爷啊,您酒足饭饱,上天汇报,别说家庭纠纷(婢子斗争),别说家里卫生不佳(猪犬触秽),只要你不胡言乱语(杓长杓短勿复云),有了好处一定分些给你。这哪里是祭灶?分明是对灶王爷行贿,让他放弃职守,不说话,或者说假话。灶王爷如何表态呢?料必是欣然接受,好吃好喝之后,报喜不报忧,或者装聋卖傻,一言不发。老百姓和灶王爷结成统一战线,联手胡弄玉帝老儿。

与其说是庄严的祭灶还不如说是老百姓自娱自乐。

2020年11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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