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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鏡錄》略講 3

南懷瑾

第21-30章


《宗鏡錄略講》第21章 天水潺潺誰解飲

上次介紹到唯識宗的三性,有很多人搞錯了,以為唯識宗的三自性、三無性教義,與般若宗或禪宗所講的明心見性的性有衝突,當然,對佛學深入一點的不會搞錯,一般研究佛學則容易弄錯,道理何在?

法相宗唯識所講的三自性,是指一般形而下萬有的性質,是剎那變化無常的,因此萬有一切現象不能永恆存在,沒有自性所以叫無自性,只有一個都屬於阿賴耶識會變的緣起,並不是說與佛法基本形而上本體這個性空的自性觀念兩樣,這一點希望大家注意!

此八識心王性相分量”,性相分量四個字是古文,由此看出古文與白話文寫作不同之處。以現在的觀念必須分開解釋,其中性相有般若形而上的性空以及唯識、法相的道理;分是四分:相分、見分、證分、自證分;量是三量:現量、比量、非量。性相二字是年輕同學讀古文感到麻煩的地方,不過我們走文學教育出身的,覺得這麼寫反而簡潔明了,每個名詞不但記在腦子裡,還記到腸子里“入臟”了,一輩子忘不掉。

凡聖之間

永明壽禪師說關於性相分量的道理,“上至極聖下至凡夫”,在上已經成了佛的聖人,下至一個普通人、愚夫愚婦,“本末推窮悉皆具足”,不論普通人乃至成就的聖人,統統具備心性的功能作用,換句話說,愚夫愚婦的本性生命功能里,就具備當聖人的能緣。反過來說,一個成聖成佛的人,他的本性成就難道沒有凡夫那一套嗎?都有,不過都轉化了,所以說“上至極聖下至凡夫,本末推窮悉皆具足”。

那麼,為什麼有聖人與凡夫的不同呢?

只於明昧得失似分”一個人明白了、悟了道便成聖人;一個人迷糊、沒有悟即是凡夫。注意“似分”二字用得厲害,凡夫與聖人好像有分別,告訴你凡夫即聖人,聖人即凡夫。

我常常告訴大家一個禪宗公案,明朝末年,一位叫密雲悟的大禪師,了不起,他過世後,滿清入關。密雲悟禪師與六祖一樣,沒有讀過書,打柴出身,智慧很高,後來出家悟道,成為一代禪宗大師,聲聞全國。

(編案:密雲圓悟(1566-1643),江蘇人,俗姓蔣,八歲能念佛,十五歲耕樵為生,二十六歲看《壇經》,知有宗門。二十九歲,安置妻室,投於幻有正傳出家。嘗作偈云:

野衲橫身四海中,端然回出須彌峰。
舉頭天外豁惺眼,俯視十方世界風。
萬聚叢中我獨尊,獨尊哪怕聚紛紜。
頭頭頭色非他物,大地乾坤一口吞。
十方世界恣橫眠,哪管東西南北天。
唯我獨尊全體現,人來問著只粗拳。)

密雲禪師與憨山大師不同,憨山大師是明末四大老之一,有學問,不僅名動公卿,甚至名動帝王,神宗及其皇太后都是皈依弟子。一生中對歷史文化、佛教的貢獻非常大。

憨山大師非常高明,曉得大名之下不能久居,除非涅槃,否則一定出毛病,後來果然出問題,坐過牢,與他同時的四大老之一紫柏真可竟坐牢而死。由此看來,一個人有名以後,其處事之難。

(編案:憨山德清(1546-1623),金陵人,俗姓蔡,十二歲入南京報恩寺。三十歲,結茅北台龍門。一日粥罷經行,忽然立定而不見身心,唯一大光明藏,如大圓鏡,影顯山河大地;有偈云:“瞥然一念狂心歇,內外根塵俱洞微;翻身觸破太虛空,萬象森羅從此滅”。因發悟無人印證,即展《楞伽經》印證,八個月,經旨瞭然。五十歲時,坐以私創寺院,遺戎雷州,在獄八個月。)

密雲悟禪師學問沒有憨山大師高,但是名氣則在憨山大師之上,他深知名是毒,到處請他當大和尚都不去,不過也住持好幾個大廟子,弟子很多,他悟了道後,學問自然好起來。諸位青年同學莫以此為標榜,你們經常拿六祖來對付我,只要打坐不要讀書,悟道學問就來了,年輕人以這個為藉口,不可以。

天水潺潺誰解飲

密雲悟悟道以後學問好,有人問他,儒家《中庸》上說:“夫婦之愚,可以予知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知焉”。一般男女生活行為之間都可以懂得道,但是推到形而上最高處,連悟道的聖人也不知道,就是說,凡夫都有道,都知道,到了最高處,誰也不知道,這是什麼話?這怎麼解釋?問此話的人都是當代第一流的學問家,功名皆在進士、翰林以上,官好、學問好、道德也好才問得出來。這位師父怎麼說?那真是廟子上千古名言:

具足凡夫法,凡夫不知,凡夫若知,即是聖人;具足聖人法,聖人不知,聖人若知,即是凡夫。

一切凡夫具備,凡夫不知,凡夫如果知道這個就是,立刻變成聖人;到了聖人悟了道呢?他不會覺得有道,如果聖人還保持一個有道的樣子,這個聖人就變成凡夫。悟了道的人,這一悟沒有悟的形跡,如果自覺得了道,是聖人,那是乘下來的人、昏人。真聖人、得了道的人,不覺得自己有道,否則,乃盜也。

所以啊!“得失似分”,好像悟道,又好像沒有,這“”字用得好極了!“明昧得失似分”,凡夫與聖人一樣都具備,以佛法來講,每一個眾生都具有成佛的東西在自己生命中,只是你沒有找出來,“只於明昧得似似分”。

諸聖了之,成真如妙用,盡未來際建佛事門。眾生昧之,為煩惱塵勞,從無始來造生死事。於日用中以不識故,莫辯心王與心所,寧知內塵與外塵?

諸聖了之,成真如妙用,盡未來際建佛事門。”一切聖人悟了道,了了這個事,那就不叫阿賴耶識,而叫真如,換一個名稱;也不叫亂作,叫妙用,宇宙中本具這股力量綿綿不絕。悟道者盡未來際,所作所為皆是佛事,永遠不再迷昧。

眾生昧之,為煩惱塵勞,從無始來造生死事。”一切眾生迷住了。所以中國人只講迷與悟,迷的人並沒有少樣東西,譬如在暗室中,未少一物,只是看不見而已!等到一有亮光,什麼都看見,也沒有多一樣東西,你本來都看見,迷悟之間就是如此。

於日用中”,根據《中庸》“百姓日用而不知”的成語而來。我們平常用的心就是道,因為自己不悟,分不出哪個是心王?哪個是心所的作用?莫辨心王與心所。因此也不知道什麼是內塵?什麼是外塵?

注意內塵與外塵的差別。一般學佛,外塵容易分辨,譬如我的對面是諸位,諸位是外塵,因為諸位引起我裡面動腦筋。內塵在裡面,看不見,塵勞煩惱、七情六慾、喜怒哀樂都是內塵,一般人檢查不出。

比如大家修養學佛,儘管打坐一天,並不喜歡,並不快樂,坐在那裡乾熬,看起來象在修行用功,實際上在煎熬。那真是煎熬,道家乾脆得很,稱修行是焚修,象在火里燒一樣難受,又想下坐到外面玩一玩,又想這樣不對,不是修道人。坐在那裡舒服不舒服呢?煩得很,腿子又發麻,心裡頭越坐越煩躁,真是焚修、煎熬。這些東西屬粗的內塵,容易找到;如果覺得心裡一念不生很清凈,萬事干擾不了,那正是大內塵,“猶是法塵分別影事”,這些要搞清楚。認為悟了道,有境界、有功夫,被功夫(道)的包袱困住了,那怎麼叫解脫?那是功夫的包袱,清凈也是包袱,兩者包袱不同,清凈的包袱是白布所困;煩惱的包袱是黑布所困,全是內塵。一般人認不請自己心性本體能所功能的作用,“寧知內塵與外塵”,分不清內緣、外緣。

智眼方識寶

如有目之人,處闇室之內,猶生盲之者,居寶藏之中。

兩個比喻,一是等於有眼睛的人在黑暗的房間中什麼都看不見,你不能說他沒有眼睛,另是眼睛不起作用而已,這是一個比喻。另一個比喻說就象沒有眼睛的瞎子在寶藏中,當然找不到寶藏。這是兩重比喻,很妙!這兩重比喻也等於內塵與外塵、內分與外分的道理。

無般若之光,何由辯真識偽;闕智眼之鑒,焉能別寶探珠。遂乃以妄為真,執常為斷,不應作而作,投虛妄之苦輪;不應思而思,集顛倒之惡業。

這是對仗的文字,很容易懂,不需要浪費大家的時間。主要是說明般若智慧的重要,所以我經常大聲疾呼,成佛悟道是智慧的成就,不是功夫,但是也離不開功夫,功夫不到,你本有的智慧不會開發,如果執著功夫是道,那就錯了,因此般若非常重要。沒有智慧的光明,不能分辨真道非道、正道外道;缺了智眼的光明,就沒有辦法找到真正的寶藏,於是“以妄為真,執常為斷。”“不應作而作,投虛妄之苦輪”,這是很嚴重的一句話,換句話說,作修養功夫所用的方法,理搞不清楚,修了半天都是“不應作而作”,結果跳進了“虛妄之苦輪”,一如白居易的詩所警示:空花哪得兼求果,陽焰如何更覓魚。

就是這個道理。“不應思而思,不應想而想,不應用而用”。這裡指修持方面而言。經常胡思亂想的人要多加註意,應該牢牢記下作為座右銘鞭策自己,你不要以為只是思想一下,沒有做出行為,這也是造業,叫思業,思業的果報也很嚴重。

良師益友難得

只為不遇出世道友,未聞無上圓詮,任自胸襟,縱我情性,取一期之暫樂,積萬劫之餘殃。以日繼時,罔知罔覺,從生至老,不省不思。以無明俱時而生,以無明俱時而死;從一闇室投一闇室,出一苦輪入一苦輪;歷劫逾生未有休日,此身他世幾是脫時!

一篇勸世之文,勸導世界上的人。以前我們都說永明壽禪師專門說老太婆的話,喜歡說勸世文,因為加上幾十年人生經驗,每一句話都明白易懂,變成勸世文章,每句話也都很嚴重。

不遇出世道友”,老師、朋友、善知識、道友之難找。“未聞無上圓詮”,聽不到圓滿的解釋,善知識難逢,明師良友之難求,因此,東方文化儒釋道三家非常注重良師益友,良師就是益友。換句話說,人,即便是是第一流的聖人,開始的時候,多半還是受依他起的影響,靠良師、靠人的影響。完全不靠人的誘導而悟道非常不容易。現在講一個公案:六祖最初在客棧聞到人誦《金剛經》直至後聞“應無所住而生其心”而大悟,當時那個外地旅客出資使六祖去五祖弘忍處求法,並且為六祖出路費,供養六祖老母。現在大家修六祖的廟,後面應該供外江佬才對,那位外江佬才是六祖真正的良師益友。大家都是俗語說的:“新娘進了房,媒人拋出牆”。大家光念阿彌陀佛,阿彌陀佛是釋迦牟尼佛介紹來的!怎麼忘了釋迦牟尼佛?所以東方文化非常注重師友,佛經中尤其再三強調善知識的重要。出世的道友更難,出世的道友已經悟道,跳出三界,因此“未聞無上圓詮”。

任自胸襟,縱我情性”,這是一般人的通病,尤其跟我親近的年輕同學注意這八個字,有些人講話:我認為怎麼樣。我說這樣啊!那就聽你的,你認為怎麼樣何必來問我,對了就好了嘛!這叫“任自胸襟,縱我情性”。其實良師益友也並不是太難求,只要你真能夠盡其事謙虛地學,這當然很不容易啊!老實講這些都是甘苦了幾十年才體會到的。早年讀這些經典,不覺得有什麼了不起,永明壽老婆禪,啰嗦!年輕時自己就犯了這八個字的錯。

取一期之暫樂,積萬劫之餘殃”,年輕任性,執著一時的快樂,不曉得自己所造之業,報應留到萬動不能轉。“以日繼時,罔知罔覺。”老婆禪來了,日以繼夜皆在盲目的任性中。“從生至老,不省不思。”不肯反省、不肯思想。“以無明俱時而生,以無明俱時而死”,這些都是永明壽老婆禪的文章,來的時候莫名其妙地來;死的時候莫名其妙地走,所以有些學佛的老朋友,見了面會互相調侃地說:“你弄明白一點走好不好?”但也還有同學告訴我“不想悟道”,“為什麼?”假使弄清楚了死很不舒服!反正糊塗地來糊塗地走。我說好,你真是天下第一人,有勇氣。

佛經上記載釋迦牟尼佛與堂兄提婆達多的故事,提婆達多反對釋迦牟尼佛,處處與佛作對危害佛,甚至叫人從山上搬大石頭要壓死佛,結果被佛的一位有神通的弟子一掃把把石頭擋回去,佛的大拇趾還因此被碎片彈傷。佛這位有神通的弟子原來不識字,佛教他念掃把,念了掃字忘了把,念了把字忘了掃,搞了好多年,後來悟道,曉得掃把就是這個,掃的乾乾淨淨。提婆達多最後活着下地獄,據說,他下地獄的地方還在,此為“生身下地獄”。

佛到八十一歲快要涅槃時,堂兄弟阿難憐憫堂兄提婆達多,請佛救他,佛說不是不救他,是他不肯出來(大丈夫說不出來就不出來)。阿難問為什麼?佛告訴阿難,提婆達多在地獄裡有三禪天之樂,比在色界天當天主還快樂。阿難不信,佛示神通帶阿難入地獄,果然看到提婆達多,阿難求他懺悔出離地獄,他告訴阿難在此有三禪天之樂,印證佛所言不虛,把阿難搞得莫名其妙,向佛請示。佛說羅漢知道八萬劫以內的事,八萬劫以外的事不知,提婆達多是早已成就的大權菩薩,專現魔王身跟佛搗蛋,豈只搗蛋一輩子,佛多生累劫開始學佛的第一個老師就是提婆達多,後來生生世世跟佛搗亂。有一生佛變成虱子,提婆達多就變成跳蚤害佛。虱子問跳蚤在哪裡吃得又黑又亮蹦蹦跳跳,跳蚤叫虱子到打坐的胖羅漢身上,結果初果羅漢殺生習氣未斷,一指頭把虱子掐死。

諸如此類,佛講了許多過去生的因緣,提婆達多總是與佛作對,令佛難堪,釋迦牟尼佛說他永遠永遠感謝提婆達多,提婆達多是早已成就的佛,故意現反面作反教育,所以他有本事下地獄,功夫到了不肯出來,佛最後才把這個大秘密揭穿。當然他不是“以無明俱時而生”,也不是“以無明俱時而死”,提婆達多敢在地獄輪轉,因為他有這個本事。

我們不同,我們是盲目地在滾,永明壽禪師形容住是“從一闇室投一闇室,出一苦輪入一苦輪”。“此身他世幾是脫時”,永遠沒有解脫的時候。

佛法但由省力得

宗鏡本懷正為於此。是以照之如鏡,何法而不明;歸之如海,何川而不入。若千年闇室,破之唯一燈;無始塵勞,照之唯一觀。

寫作《宗鏡錄》正是為了這個目的。暗了一千年的房間,剎那間點亮一支臘燭劃破黑暗,禪宗頓悟到的道理就是如此,真正悟到那個理,一燈而破千年暗室,一千年的無明破了。

無始塵勞,照之唯一觀”,大家做功夫修止觀觀不起來,佛經上說:“觀自在菩薩……照見五蘊皆空”,這一照就到了,很容易,什麼頓悟不頓悟,頓悟很容易,就是前面所說:“千年闇室,破之唯一燈”,怎麼點亮這一燈?很容易,就是這一念之間:“無始塵勞,照之唯一觀”,一觀照一下,無始塵勞就破掉。

此具足詮旨,信入而不動神情;成現法門,諦了而匪勞心力。若更不信,徒抱惛迷,深囑後賢,無失法利。

對仗句。“具足詮旨”,一切眾生本來具備,個個都是佛,為什麼我們不能成佛?自己把自己關在黑暗房間中,只要把你生命本有的智慧之火點燃,念佛也好、念咒子也好、作觀想也好、參禪也好,不管什麼法門都是這根洋火,一引就出來了。“信入而不動神情”,一信就進入這個境界。其實有很多朋友,房間早已經亮了,自己不知道,到處去找,結果又把開關關掉,聰明反被聰明誤。動都不要動就悟道了,這是現成的法門。“諦了而匪勞心力”,真悟了,也不用心也不費力,早就到了。

若更不信,徒抱惛迷,深囑後賢,無失法利。” 假使你真的信不過,我這裡有好酒好菜請大家,趕快來研究我這個東西,集中了佛的寶貝,等你來拿。“深囑後賢”,我們都是他的後賢。“無失法利”,不要失去這個利益,只享權利,不需盡義務。

現在講到生死大事

故《法華經》偈云:不求大勢佛,及與斷苦法,深入諸邪見,以苦欲舍苦,為是眾生故,而起大悲心。

我們曉得西方極樂凈土所供奉的西方三聖,中間是阿彌陀佛,兩旁是大勢至菩薩和觀世音菩薩。大勢至,至者到也,也是大勢至佛,過去已成佛。兩位都是阿彌陀佛的助手,將來阿彌陀佛退休,由觀世音菩薩即位,名號也叫阿彌陀;再繼位的大勢至,名號也叫阿彌陀,從此西方極樂凈土只有一個名號阿彌陀。佛經記載很多佛,禪門課誦就有千佛,名號各有不同,各有其所代表的哲學意義。

現在先推開佛經來說,世法也就是佛法。大家應該看過近代一本小說《老殘遊記》,劉鶚作的。中國文人沒有不研究佛學的,凡在佛學中有心得,文章詩詞境界就高。《老殘遊記》談到許多佛法精神,其中談到滿清末年,他已經看到時代的苦難。他說做了一個夢,看到海邊一艘破船在狂風驟浪中,大家要搶救這隻船,他早已看到國家民族前途的危機。

後來他在桃花山上看到一位朋友題的詩:“回首滄桑五百年”,喲!不得了!劉鶚描寫自己遇到神仙,那一段描寫得真好!山上茅蓬有個隱士,穿着黃袍子,相貌古色古香,劉鶚稱他前輩神仙,起碼有五百歲,老先生哈哈大笑,說自己跟劉鶚差不多歲數,詩呢?他回答:“詩人多半打妄語,作詩吹得越大越好。”劉鶚恍然大悟,文人多半吹大牛。後來兩人談到滿清末年國家民族的命運,不得了,中間很多隱語,替皇帝宗室、中華民族算命,算得很對,唉!兩人感嘆那怎麼辦?劉鶚說我告訴你:“一切宗教有個什麼人最大?”那個人想了半天說:“如來佛?”“不是”,如來佛管不了事。“上帝?”“也不行”。上帝最怕魔鬼,魔鬼力量和上帝一樣。他問哪一個最大?“有個叫勢力尊者大勢至,大勢到的時候,上帝也都沒辦法,上帝都怕勢力尊者。”為什麼念佛的人拜大勢至菩薩?生命到了醫院,最後的時候,大勢至菩薩來接引你了,那個時候你不要再想上個氧氣多留幾天,不必了!大勢已到,請帖接到就走。


《宗鏡錄略講》第22章 張口辟洞庭

現在繼續講《宗鏡錄》第四十三卷。

故《法華經》偈云:不求大勢佛,及與斷苦法,深入諸邪見,以苦欲舍苦,為是眾生故,而起大悲心。

我們上次提過大勢佛,每一位佛的名號都有其佛法上的意義,所謂大勢佛就是“時間到”,業力的力量到了某一個程度,無法挽回,所以稱大勢至菩薩乃至成大勢佛。在宗教情感上,念大勢至菩薩是在求大勢至菩薩加持,這是宗教方面的祈求。如果真正從佛法修持的功夫上着手,就是要把身心與時空的關係,那一股不可挽回的力量拉回來,亦即“反其道而行”,甚至把這股力量定住,此所謂“定慧等持”,屬於功夫方面的事。

有心轉定業

如果談到打坐、修定,人不能沒有呼吸,也不能沒有思想,初禪做到念住,是把思想定住(定在一個東西上),而不是沒有思想;沒有思想是不可能的。我常常比方,我們的思想象一堆麵粉,麵粉因風而起,四處飛揚;如果麵粉加水放在某一定點慢慢碾動,逐漸和入所有飄揚的麵粉,就裹成一團面。做功夫修定,感覺到念頭空了。實際上,空的境界正是念頭,正是一團麵粉。大家不要聽了這個觀念,去觀麵粉,那就糟糕了!那對生理影響非常嚴重。我只是打個比方,定是這個道理,麵粉(思想)起初到處飛揚,靠修定功夫慢慢澄清下來。

再打一個比方,修定做功夫,不管是念佛、觀想或參禪,象吸鐵石吸引鐵粉的作用,細鐵粉漸漸被吸鐵石吸住不動。當然,你們也不要把自己當作吸鐵石;不過打起坐來,確實有吸鐵石的作用,人體是有所妙用。

我曾做過實驗,製作一個金字塔,埃及金字塔有一定的高度盡碼,對好南北極,戴在頭上打坐,很容易凝定住。這就是利用宇宙的磁場道理,有助身心得止。國外也做了很多實驗,法國放射學家馬夏,把一塊新鮮的肉放在小金字塔中間,一星期後肉沒有臭,仍然新鮮。這種作用當然對人體關係很大。布拉格的無線電工程師寶巴爾把鈍的刀片擺在小金字塔三分之一高的紙板上一個禮拜,又可以使用 ,可見磁場作用非常大。

所以有一派道家、密宗,主張早晨打坐要對着東方,如何把南北極擺好,是有一點道理,當然其中還有很多問題。那麼初步是這樣一個作用,身體內部象吸鐵石一樣,有凝定的作用。把念凝定住了,使自然飛揚的業力定住,普通叫功夫。學佛的人加上許多神秘的佛法的外衣,那又另當別論!

那麼,這是心理方面,由心理方面自然會配合到生理方面,慢慢配合呼吸的往來。一個心粗氣浮的人,呼吸特別粗,這其中又有兩點要做研究。我經常說學佛是科學,不要完全搞迷信。男性事情繁雜會心浮氣躁,女性也一樣,但是兩者不同。女性平常身體的勞動、運動不象男性。有些女性的呼吸本來就很微弱,但這並不表示其思想輕靈,反而跟男性思想一樣粗浮,男女情形相反,即陰陽相反的道理。

先在男性立場講,由粗浮的呼吸,透過靜坐、修定,變得呼吸輕微,乃至變成很長的呼吸。所謂長呼吸是呼吸緩慢。功夫到了某個境界,很久才吸進一下,很久才呼出一點,一呼一吸之間的時間距離比較長,也就是說,呼與吸中間的距離拉長了,這才是真正的“長呼吸”。一般做功夫的人看到古書“長呼吸”,完了,拚命做很長的呼吸,這樣反而把妄念的力量增強了。因此越坐妄念越大,越不能定,此乃理不明。所以學佛修道不論做任何功夫,明理是非常地重要,它有它的學理。

如此,呼吸間距慢慢拉長,甚至到達好像沒有呼吸,是謂“胎息”。一般人做功夫又搞錯了,以為胎息是用小腹呼吸(胎兒呼吸)。搞了半天,功夫是有了,肚子也大了。

所謂“胎息”是呼吸非常慢,氣一吸進來,自然曉得充滿全身,甚至到達足尖,每一毛細孔均知吸進來,無表的;然後呼出去也是無形的、很輕鬆的。深長的、無形的呼吸才真是“胎息”。有許多人做功夫說自己已經得到胎息,不用鼻子呼吸,在肚臍呼吸。我說很好,將來賣肉一定多兩個錢,因為肚子長出大堆贅肉。那不是真的胎息,不要搞錯了!

當然,慢慢沒有呼吸以外,還有很多其他現象,血脈流動緩慢,甚至似流不流,心臟很慢才動一下,好像患了心臟病快要死了!其實不是。那麼,學佛打坐真做功夫,這些現象都會出現,這些現象違反常規。平常的呼吸一來一往,血液順脈循環,念頭紛飛;可是功夫做得細了,便不一樣。就是說,這股業力有非常大的轉動力量,它慢慢反轉來走慢了,這就是自然與生命的一種秘密,由此你的一切當然可以有某種程度的控制。

無求得大勢

求大勢佛要自求多福,自己要達到這個程度。佛菩薩能夠加被你,但不能幫你,所謂加持只是照應你一下,不能永遠跟着你。所以一個人不求大勢佛以及斷苦法,“斷苦法”就很難了!人生沒有哪一樣不苦,“有求皆苦”,世界上求名求利求一切,有求都是苦。那麼不求名求利,求佛法苦不苦?還是苦。“不到無求品自高”,達到了真無所求,那就是境界,佛的境界。所以有求一定苦,不管求哪一樣,求出世法何嘗不在求?但是要能無求,佛法對此點得極明,要從佛學,求佛助,以達到無所求之大勢力,改變人生。

那麼“斷苦”呢?怎樣才能斷苦?無求,真達到無為法(中文叫無為,佛經梵文即涅槃畢竟的無為),人到無求即無苦,所以說一個人必須向這個路上走,至於如何斷苦?原理是“無求”,無求談何容易!無求就是要了心。什麼人去求?我去求,我為什麼求?我“”想求。了心才能斷苦,此心不了不能斷苦。

接下來,講到世界上有很多人追求真理、追求超越人生,乃至學佛修道用各種方法,結果走錯了路,深入一切邪見。邪見正見的確很難分辨,哪樣是正的?哪樣是邪的?大邪是否就絕對不正呢?老子有兩句名言:“大音希聲”、“大智若愚”值得深思。大家學佛用功夫,所知所見要深學好思,更要讀經典,不要自認這一點聰明就是正見,這正是我見,往往着了邪見而不知道。

深入諸邪見,以苦欲舍苦”,什麼叫邪見?邪見容易引起苦。譬如我們做功夫,如果今天打坐功夫沒有得到大快樂,你不能說這個是正道,其中有問題。至於真得到了知見正確,當下一念,比較性的快樂一定得到。否則,你的方法、知見一定有問題。我常說打坐熬腿多苦啊!哪裡是修定?這就是“以苦欲舍苦”,想以苦行捨棄人世間的痛苦得究竟解脫,這是錯誤的。佛說眾生大部分都是走這樣錯誤的路,自己還以為是正道。

為是眾生故,而起大悲心”,因此佛說,我的教化就是為了世上這麼多走錯路子的人,“為是”,為了這些眾生,所以諸佛菩薩生起大悲心。

悟力不思議

為不依正覺廣大威勢之力,及正念一心法威德力,於心外取法成諸邪見。以生滅為因,以生滅為果。本出生死,重增生死。為是等故,而起大悲,拔其妄苦,以生死是眾苦之本。

正覺”即梵文的菩提。什麼是不依正覺?前兩天有個青年同學跟我討論到覺悟的覺:“迷路了,忽然發覺剛才走錯方向算不算悟?”我說:“也算悟啊!”中國人講睡覺的“”也是覺悟的覺,睡醒了即是覺醒了。覺有很多,包括世間法、出世法。“正覺”即明白身心性命的根本,乃至宇宙萬物的根本。所謂明心見性,是見到這個程度謂之菩提。正覺不是一般所謂有覺,因此有些經典不翻這個“”字,只翻原文叫菩提,覺字很難翻,就是悟到生命的本來。

為了一切眾生不依正覺,不依正覺是智慧,下面有個名詞:“廣大威勢之力”,這個“廣大威勢之力”是功夫的、修持的境界。比如打坐,有時身上會產生腰酸背痛、頭痛等等痛苦的反應,你要曉得這也是自己生命廣大威勢的力量。此廣大威勢力量有兩層:

第一層,平常未經修持,生理心理沒有轉化,一身都是業力。這個業力是痛苦的業力;現在經過修持,慢慢在轉化,這一股正氣所起的力量與業力在互相消長,於是產生我們感受的痛苦,所以這個時候有廣大威勢之力。

第二層,凡夫眾生的業力也不可思議,威力大得很。譬如這個世界經常有思想的威勢之力的邪見一來,世界上死多少人?又如一個人腦子一動,殺人的武器就發明出來了,象死光的發明,就是眾生業力的威勢之力。這個力量轉過來,就變成佛菩薩智慧神通,救苦救難之力,同樣都是廣大威神之力,這是指實際的功夫方面而言。有人說打坐容易走火入魔,其實根本就沒有魔,自己智慧沒有搞清楚,變成入魔。魔力是自己造的,佛力也是自己造的,廣大威勢之力是這個。

正念萬法基

其次,眾生不曉得“正念一心法威德力”,這要注意一個東西,我們曉得佛的修法有三十七道品,這是顯教的,不管密宗也好、凈土宗也好、禪宗也好、天台宗也好,修法原理都離不開三十七道品。三十七道品基本上分四個架構,四念處:心念處、身念處、受念處、法念處。實際上感受當然屬於身念處;法呢?意識的思想,一切世法、出世法都屬於心念處的,換句話說,三十七道品的修法全在身心兩者。由四念處的修法,最後達到八正道(正見、正思惟、正語、正業、正命、正精進、正念、正定)的正念。

(編案:《瑜伽師地論》二十九卷,從正見起依次闡述,至成就如是正精進者,由四念住增上力故,得無顛倒九種行相所攝正念,能攝九種行相心住,是名正念,及與正定。)

什麼是正念?比如今天修凈土,認清理論,今天只念就是正念。它有一個範圍,站在今天修凈土法門的立場來講,我只有念佛這一法門是正念,其它任何一念進來,乃至其他佛菩薩之念進來皆非正念。如果站在其它宗派,修密宗念咒子或觀想的立場呢?今天念咒子這一念是正念,其它都不是。那麼站在空念所立場,今天什麼都不念,空空洞洞的是正念,其它都不是。正念是念的力量。以禪宗立場而言,禪宗講無念是正念。拿唯識宗、凈土宗或密宗立場講,以有念為正念。

當然,正念有範圍,我們可以再定一個範圍,凡是能使身心安樂、安祥的,就是正念;身心感受不安樂、不安祥即非正念。歸納起來,正念並非說空念才是正念,說我念佛這一念不是正念,那不對的;也不能說只有念佛這一念是正念,空念不是正念,也不對。八萬四千法門,方便修習,立場不同。

那麼,所謂正念,是有念,不是無念。在座諸位有許多學禪的,假使真能夠忘記身心,一念空空洞洞的,本來無一物,你經常晝夜如此,這個就是正念,可是你不能說它是空,這也是一念,不過在空念中而已。以四禪八定來講,那屬空無邊處定,但還達不到真無邊處,只不過有一個小空的境界而已,這就是正念。如果完全無念而修,坐下就坐下,什麼都不管、什麼都不知道,那叫頑空;不過頑空也是一念,非正念而已!

所以正念的道理要認清楚,換句話說,念念都在正念中就是定、就是慧。譬如修白骨觀的,念念都在白骨這一影像,乃至走路、吃飯、做事,晝夜都在此中,這是正念。其它的念頭,能不能做事?能啊!能不能講話?能啊!那個是正念以外的旁用,沒有關係,這一念始終不變去,這是正念。一得正念當然得定,當然止觀具備,當然包括一切。修凈土的凈土就到了;修禪的禪的境界也到了;修密的密的境界也到了。所以,原理不會離開正念。

一心最威德

為什麼修這個法?永明壽禪師說,因為一切凡夫眾生不懂正念一心法。大家如果了解這個道理,什麼禪啊、密啊、凈土啊,一切法門就是這一法門,就是這一法,正念一心。所謂提起正念就是這一念。

許多修這個法門的說那個法門不是正念,修紅觀音的說修白觀音的不是正念,這樣一來,你那個根本都不是正念,誰是正念?正念在無念,無念在念而不念、不念而念,是謂正念。此所以研究教理之重要,理通了以後,你才曉得“方便有多門,歸元無二路”,八萬四千法門樣樣都是對的,不過修持要提起正念。正念的道理,剛才已經以麵粉、吸鐵石做過譬喻,你確定以這一法門修持,晝夜二六時中,行住坐卧,都是這一念存在。以此去修,不論在家出家,沒有不成就的。

為什麼不能成就?平常的修持根本沒有用正念一心法,用正念這一念把它定住。所謂定,是把它釘住,譬如掛物,必須拴住兩邊才能釘住。定就是一股力量把它釘住。很簡單。大家不融會貫通世法、佛法,一天到晚打坐要修定,完了,一腦子亂七八糟的邪見都來了!什麼神秘主義、定又怎樣啦……一大堆。不修道學佛還好,一修道學佛亂用那些佛道名詞,釘了一腦子。結果一腦子非正念,叫做“經念”,神經之經,那就糟了!佛法非常簡單、非常明白–“正念一心法”。

正念以後,一切無知嗎?那怎麼叫正念!當然一切皆知,不過,知的沒有關係,只有這一念。譬如本市很多道路,我們從東門到火車站,哪一條是我的正路?中和的路與我不相干,因為我的目標是到火車站。這一條是我的正路,你不能說其它的不是路,那你全錯了!因此,我們要曉得“正念一心法”的道理。懂了“正念一心法”的道理以後,心的功能、自性的功能就會起大威德之力,心力之強大矣,此所以“正念一心法威德力”之故。這個威德的力量可以了生死,可以去生老病死的痛苦,然而我們搞不清楚“正念一心法”,所以威德之力起不來。

一切凡夫眾生“於心外取法,成諸邪見”,都在心外求法而成外道。一切功夫、一切境界、身心內外,身體能飛起、放光,也是心的作用,這些都是唯心的威德力量。人人可以做到,我們每一個人的生命本有,都具備這個功能;為什麼做不到?不能“正念一心之法”。做到了也不稀奇,能在空中走路有什麼奇怪?

比如前天跟孩子談空中跳傘的經驗,自三千米的高空跳到地面八分鐘。有時在空中碰到氣流,人在空中轉,上不去下不來有個把鐘頭,怎麼辦?那隻好由它轉,把重心穩住,轉到相當程度,把握住機會。結論是完全靠智慧,這個時候要靈光,如何求生存?是智慧。假使外在境界碰到氣流,就象空中跳傘一樣,只要把自己穩住,這就是定。外界的大勢力、風向、氣流的迴旋,你無法抵擋,不等這個力量過去,你下不來,等於我們修持一樣,此時唯有定,心更要靜定。我問他慌不慌?他說慌啊!那下一步呢?他說我早知道,下一步不對就是死,沒有第二個字。

同樣的,修持的道理也是如此。所以,你只要放下、定住,心裡的威德就起來。跳傘在空中,此時不可能有外力的幫助,在那個大力量的輪迴、大氣流的迴旋中,外力被那股迴流的力量擋住進不來。實際上,那股氣流的力量也是空的,它本身空,空的東西一起動時,其威力之大無法想象。唯空能夠成一切法。成就一切法都是空的力量。一切物質的成就,空的力量使你成就。空也能破一切法,物理的道理也一樣,原子彈爆破的強大威力,也是空的力量。宇宙萬有的成功,也是靠空的寧靜才起來,所以《心經》上說“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清清楚楚。

於心外取法”,不要隨便罵人家外道。以佛的眼光看,聲聞、緣覺、四禪八定、四果羅漢都還是外道。心外求法,沒有迴轉來,不知這一切威力、智慧功能,都是一心所造。因此,一般修行的人“以生滅為因,以生滅為果。”凡夫眼睛看到所謂有因果是生滅法,不識因果的體,只看到因果的用。

譬如大家常用的比喻:種瓜得瓜,種豆得豆,這是世間法的現象,生滅的因果。瓜種下去之後慢慢成長,最後又結成一個瓜,當種子種下去,到後來結成瓜時,那種子的功能,亦即現象、作用早就空掉,前因已經過去,只看到新結的瓜的後果。而且新結的瓜中有種子,已經產生另一個前因在其中,因中有果,果中有因,因果同時,這個因果現象是生滅的因果。我們這麼一反省,曉得平常了解的因果是生滅的因果,不生不滅的是“非因果、非因緣、非自然性”,此所以佛法的道理既高深又簡易。

凡夫以生滅為因,以生滅為果,譬如念佛,一天念十萬遍,一個月念三百萬遍,不得了,功德積在那裡好像做生意賺錢一樣,這是以生滅心來計算生滅法。又如打坐,一天坐天次,比別人多加中午一次,坐在那裡以生滅心修,一下觀肚臍,一下搞這裡弄那裡,不打坐當然沒有,以生滅心修行。以生滅的因,所得是生滅的果,有生就有滅有滅就有生。佛法以無生為因,所得為無生之果,沒有在正念、正心、正道的因地上下手,搞得全是錯誤的路子,所以說一切眾生“以生滅為因,以生滅為果”。

永明壽禪師說,本來眾生為了跳出生死而修行,然而不學佛修道還好,一學佛修道“重增生死”,跳不出生死。換句話說,自性本來無生滅、無生也無死,用不着去了它,因為我們提了一個觀念要去了生死,因此“重增生死”。

諸佛菩薩“為是等故”,為眾生有這樣多的錯誤而起大悲心。所有佛的講經說法、八萬四千法門為了什麼?為了“拔其妄苦,以生死是眾苦之本”。拔去眾生根本妄想、生滅妄生的痛苦。眾生本來沒有痛苦,都是自尋煩惱,自尋煩惱的根拔除,是諸佛菩薩教化的用心。

百年剎那間

雖年百歲,猶若剎那,如東逝之長波,似西垂之殘照,擊石之星火,驟隙之迅駒,風裡之微燈。草頭之懸露。臨崖之朽樹,爍目之電光。

永明壽禪師的才氣橫溢,文採風流,一寫文章,好像控制不住筆下才情,文字光芒四射,真是美極了!都形容盡了,他為段提出生死的問題,生死是一切眾生痛苦的根本,生死乃眾苦之本,所以說“死生之事大矣!”生死是個大問題,人活着固然苦,如果叫你忘了痛,否則下一分鐘就要死,你一定馬上忘,因為最大的痛苦就是死,死的問題太恐怖。人雖有百年壽命,回頭一看,剎那之間過去,我加一句,要“回頭一看”。我經常體會到,現在老了,回頭一看當年,好像俱在目前,向前面一看,自己還覺得前途無量呢!老年人不要有心靈空虛、前途有限的心境,這種心境受衰老之威脅,很要命,算不定活它三千年,要有這個志氣,心裡不受威脅,就算明天要死,你當還有一萬年,多舒服,雖然不是生死,這也是唯心所造。

我經常跟年輕人一起跑步、做事,逗他們說,自己老了拿不動了,實際上我的心裡沒有這個觀念,要拿就拿,我從來沒有年老與年輕的觀念,年輕不覺得年輕,老也不必覺得老。這些勸告的話,我稱之為勸世文,年輕人應該聽,老年人可以不必聽。雖百年猶若剎那,滾滾長江東逝水。“似西垂之殘照”,太陽下山,一下子就天黑了。接下來都是形容的文辭,不需再解釋。

若不遇正法廣大修行,則萬劫沈淪,虛生浪死。

這是警告之語。他說我們學佛法一定要求得真正的菩提正法。得了正法之後,還要“廣大修行”,這個很嚴重。據我個人經驗發現,大多數學宗教、學佛的人,心境變得不廣大。搞上這玩意兒,心如淺窪小地,是要命的!學佛修行是發廣大心,換句話說,慈悲就是愛一切眾生,雖然做不到,心嚮往之,才是廣大的修行;一切難行能行,雖然做不到,心嚮往之,才是廣大的修行;一切難行能行,難忍能忍是菩薩道。

不過,據我所接觸的經驗,一搞這玩意,變得“狹小修行”,而且有一個最大的毛病,一搞修行,看別人都不對,因為別人不修行,就覺得不對,這非廣大修行,千萬要注意!尤其中國人喜歡念觀音,觀音菩薩是“大慈大悲廣大靈感”,要注意“廣大”二字,心量胸襟不廣大,不能發大心,不是學佛的正路。這話不是我說的,現在手邊就有“若不遇正法廣大修行,則萬劫沈淪,虛生浪死。”跳不出生死。

得了正法,沒有廣大修行都不行,況且我們還未得正法!假定有人得了正法,就象具備競選美國總統的資格條件,然而你的“功德”不圓滿,聲望不夠,對社會沒有貢獻、功勞,別人不知道你,就不是廣大修行。福德與智慧必須雙重圓滿,福德由廣大修行來,尤其青年同學學佛的特別注意!廣大修行幾年來沒有人做到,更可怕的是越來越狹小,這是我深深感覺到的,今天特別提出來,希望諸位與我共同勉勵。不向廣大心的道上走,那不是修行,要想跳出生死,是不可能!


《宗鏡錄略講》第23章 生死兩幻命何寄

如《大涅槃經》云:複次菩薩修於死想,觀是壽命,常為無量怨仇所繞,念念損減,無有增長,猶山瀑水不得停住,亦如朝露勢不久停,如囚趣市步步近死,如牽牛羊詣於屠所。

《大涅槃經》是佛快要圓寂的時候說的。永明壽禪師現在引用《大涅槃經》討論生死的問題,後世學禪宗的首先就標榜“了生死”。其實生死不是個問題。但是一般常人的心理,對死有極大的恐懼,生的問題還覺將要,大家仔細想想為什麼?死了很恐怖,怕死的痛在嗎?對不起!我們都沒有經驗,如果我曉得死後的痛苦,一定來告訴你,可是誰都沒有經驗過。那麼我們可以想象,死的痛苦和病的痛苦差不多,總而言之,就是很痛苦。

仔細研究,我們人活着並不痛快,痛苦耶!不過是慢慢地、細細地痛。人生遭遇,過去,忘記了,回想起來越想越痛,猶如古人比方“鈍刀割肉”。快刀割肉當下還不覺得痛,等血流出來才知道痛。鈍刀是慢慢地割,折磨。

佛家有句話叫人不要化緣,“對人出錢如鈍刀割肉”,當場拿給你沒有關係,過後越想越不是味道。我們人生一切都在“鈍刀割肉”中。

死有什麼苦?我們感覺死後恐怖,是不知道死後是怎麼一回事,對不對?我們下意識真正覺得死之可怕,倒並不一定為了痛苦,如果知道死後沒有什麼事,我們一定不在乎。

莊子曾經說了一個笑話,比方得非常妙,不知是真是假,也許莊子死過。他說晉國有一位小姐,被選進宮當妃子,這女子同西施一樣是鄉下人,一聽到進宮,痛哭不已,因為古代女子選進宮,很難再和家人見面,假使不得寵,一輩子是宮裡丫頭,也不放出來,得寵成了妃子,回娘家父母也痛苦,一家人先跪在門口接駕,進屋才行家人之禮拜見父母。吃飯時,妃子坐上位,父母坐下位陪着,還不敢亂吃菜,這個味道不好受。莊子說這個進宮的女子後來當了晉王的妃子,享盡榮華富貴,想想當初真是哭得冤枉。莊子說,假定死後也是這種情形,那麼死前的哭就哭得沒理由。莊子為何有這段比方?難道莊子是死後復活再寫?他也跟我們一樣,寫這個故事之前沒有死過。

中國文化素來不把生死看成大事,戰國時代道家思想發達,道家求長生不老、修神仙,正式把這個問題提出來。戰國之後經過七、八百年,佛家思想逐漸傳入中國,與道家思想不謀而合。所以,中國原始觀念對於生死看法並沒有什麼,大禹等傳統文化的聖人都講,生者寄也,死者歸也。活着是寄居旅館,死是回家,生寄死歸是中國文化的根本。易經思想認為,生是陽面、是動力。死是陰面是休息,盈虛消長。“消息”是易經名詞,很有意思,“”是成長,有哲學意義,比如一朵生長的花,又如電能,成長正是它的消耗,“”,表面上看起來是死亡,其實是未來生命成長的準備和充電。它說一個生命活久了應該死亡,電池用久了應該充電,再來就是了嘛!此之謂“生生不已”,所以中國文化始終以“早晨”的觀念看待生命。

要如何了解陰陽消息,盈虛消長的道理呢?孔子在《易經系傳》上說:“明乎晝夜之道而知”。你了解白天和黑夜的道理,就知道陰陽的道理。有了白天,就一定要休息一夜,這個休息是為了明天的白天,另外的生長。後來有位禪師悟了道,把孔子這句話加上兩個字:“明乎晝夜之道而知生死”,道理更清楚了。所以中國的本土文化,對生死問題素來就持這樣的看法。當然這種看法屬於一般知識分子,亦即古人所說的君子,不是一般小人或沒有受過教育的平民。不過,據我所了解,有許多平民,鄉下人都是大哲學家,你問他怎麼那麼苦?“那是我的命嘛!”他一個“”字就道盡一切,這是我們所看到的鄉下人。象我的父親,三十多歲就把棺材做好,墳地修好,不願將來麻煩別人,他的好幾個朋友也都那麼做,中國人對這個事情看得很平常。

睡時主人公何在?

佛家難道就沒有如此豁達嗎?我想佛家也一樣看得通,佛經有很多話與中國文化的看法沒有兩樣,問題在於:生如白天,死如睡眠。那麼這一覺睡到哪裡去了?換句話說,我們把生死拿開了,我們睡覺究竟睡到哪裡去了?這是一個大問題。在關睡覺,雖然國外曾做過不少睡覺時生理反應的研究,而弗洛伊德《夢的解析》也以其潛意識理論而轟動全球,但也不是毫無爭議的最後定論。如果再加深入而全面地作專題研究,則又是一門最新的科學,睡覺的樣子有千百種不同姿態,在部隊帶過兵,有過團體生活的就知道,一百個睡覺,有一百種不同的睡相,而且睡相比死相難看,死相差不多就是那個樣,睡相則有張嘴歪唇、有趴着、弓着、有笑、有哭、有發脾氣、有講夢話的,如果把這些資料懼起來研究,學問可大了,而且觀察別人睡眠久了的人,睡者是不是在做夢?在作些什麼夢?你站在旁邊就可以知道,他睡覺的表情–喜怒哀樂完全表達出來了。我們睡了一輩子,不知自己睡到哪裡去。

觀察一個人睡覺,可見這個人還在活動,他沒有真睡着。有人做過夢的研究,一個人做了很長的夢,夢中幾十年,其實最長不會超過五秒種。

所以,根據醫學和我的體驗、觀察,一個人真正睡着覺最多只有兩個鐘頭,其餘都是浪費時間,躺在枕頭上做夢,沒有哪個人不做夢。至於醒來覺得自己沒有做夢,那是因為他忘記了。通常一個人睡兩個鐘頭就夠了,為什麼有人要睡七、八個鐘頭?那是你賴床躺在枕頭上休息的習慣養成的,並非我們需要那麼久的睡眠時間,尤其打坐做功夫的人曉得,正午只要閉眼真正睡着三分鐘,等於睡兩個鐘頭,不過要對好正午的時間。夜晚則要在正子時睡着,五分鐘等於六個鐘頭。就這個時間的學問又大了,同宇宙法則、地球法則、易經陰陽的道理有關係,而且你會感覺到,心臟下面硬是有一股力量降下來,與丹田(腎上)的力量融合,所謂“水火既濟”,豁然一下,那你睡眠夠了,精神百倍。所以失眠或真要夜裡熬夜的人,正子時的時刻,哪怕二十分鐘也一定要睡,睡不着也要訓練自己睡着。過了正子時大約十二點半以後,你不會想睡了,這很糟糕。更嚴重的,到了天快亮,四、五點鐘,五、六點卯時的時候,你又困得想睡,這時如果一睡,一天都會昏頭。所以想從事熬夜工作的人,正子時,即使有天大的事也要擺下來,睡它半小時,到了卯時想睡覺千萬不要睡,那一天精神就夠了。不過失眠的人都挨過十二點,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結果快天亮睡著了,到第二天下午都昏頭昏腦,因此你會感覺失眠、睡眠不足,實際上是你沒有經驗。

為什麼講到這個道理呢?剛才講到我們睡覺睡到哪裡去了真不知道!換言之,我們現在清醒清醒,在哪裡也不知道。我們經常形容“人生如夢”,如果我是那個夢,一定提出抗議,為什麼那麼看不起我,醒了才覺得我是夢,當沒有醒的時候,夢裡很舒服。我們醒了覺得睡眠是夢,大家忘記了一點,我們醒了不過是從那個夢境進入這個夢境而已!現在我們也正在做夢,此所謂大夢,這個大夢哪一天清醒還不知道!而且很難!因為我們有一個強橫霸道、自以為是的妄認,妄認自己現在是清醒的,其實正如莊子所言,等到有一天我們大睡而去,才覺得這個夢做得很長,這兩頭的事都很難講。

做人要明白

因此歸納起來,生死是個大問題是指這件事而言,如果不解釋,很容易錯認死的痛苦是個問題。換句話說,人生非常可憐,活了一輩子,不曉得自己怎麼活?為什麼而活?活着的力量是什麼?對生老病死的過程一概不知。最近我深深感覺到很多人不會照顧自己,連怎麼病了都不知道,來跟我一談,我告訴他怎麼病的,他才說是這個樣子。

我們生老病死,沒有一點在清醒中,所謂菩提者,正覺也,一切都要清清楚楚。學佛的人要有一個個性,跳下懸崖會死,跳下去的整個過程也要看得清楚。等於當年躲防空警報,在洞里糊裡糊塗,怎麼被炸死,悶死的都不知。因此我一定鑽出洞,躺在外面看飛機怎麼飛過來,炸彈怎麼掉下來,那才有意思。我們人活着,也同此理,要把自己弄清楚,怎麼病了?怎麼跌倒?怎麼爬起來?都是曉得,如果不曉得就不是學佛的精神。

佛講《大涅槃經》時告訴我們做“死想”,這個很重要,最近兩年特別向諸位提出來,因為看到這個社會一般走修持的路,尤其看到後世形式的佛法特別興旺,正法沒落非常悲哀。研究佛當年的歸納有十念法:念佛、念法、念僧、念戒、念施、念天、念休息、念安那般那(簡譯安般,即出入息)、念身、念死,不論小乘大乘不離此。

諸位不論信仰什麼宗教,當然,站在佛教的立場最好信佛教,信了佛教學打坐,為什麼?怕死,這不叫念死,念死與怕死有差別。佛法第一個要念死,也就是說,人要曉得自己隨時會死。戒律有四句話:“崇高必定墮落,積聚必有消散,聚會終有別離,有命咸歸於死。”借用《紅樓夢》賈寶玉的話:冤債償清好散場,不是冤家不聚頭,冤家聚頭幾時休?有一天冤債償清就散場,聚會終有別離,有命咸歸於死,凡是活着的生命,最後歸宿終死亡。“縱經百千劫,所作業不亡。因緣會遇時,果報還自受。”“自凈其意,是諸佛教。”這是研究戒律時常見的,也是守戒的基本原則。

念死,人總歸要死,我們隨時要做死想,做最後的打算,我覺得這個觀念非常好。也許理學家只看半邊,批駁佛家思想消極,我不以為然,一個人如果隨時存“死想”,就可以產生大無畏的精神,做儒家所說的忠臣、義夫、節婦、烈士,乃至捨身報國,人本來如此,死的帳一定來,沒有不來的。所以修白骨觀就是叫你做死想,肉爛了變成白骨還不算數,白骨還要化成灰,這個很公道。道家謂“道者盜也”,我們偷盜宇宙萬物供養我們生命的成長,最後化為白骨揚灰還給它,很公道,還歸於自然。死想是第一步。

恩怨相隨

觀是壽命,常為無量怨仇所繞”。永明壽禪師叫我們認清楚,現有生命活着本來有許多冤家聚會。人生境界何以謖“怨仇聚會”?這個哲學《紅樓夢》寫得最好,《紅樓夢》這部書完全表達了佛經這句話的意思。壽命常為無量怨仇所繞,感情越好越是冤債,所以說不是冤家不聚頭,冤家聚頭幾時休?一個人對我們好,不知來生怎麼報?我說來生再愛你,把你愛死去,愛得有進受不了。道家也懂這個道理:“恩里生害,害里生恩”,這兩句話非常深奧。中國原始道家,如姜太公《陰符經》,是政治、哲學、兵法、修道的大道理。“恩里生害”,你給人家太多慈悲、太多恩惠,等於教育一個孩子,愛他反而害了他,恩里就生害。在政治上也一樣,為一個領導人,對一個人太好,反作用會出來。譬如教育,父母、老師教孩子打他手心,、屁股,以西方文化的觀念認為這樣不合理,其實這是希望他好。刑法判一個做錯事的人受刑,不是妨害自由,而是在害里教育他。同樣的道理,我們愛惜自己的身體,吃特別營養的東西,“恩里生害”,營養太好了容易生癌症。山裡的鄉巴佬,窮兮兮的,一天吃點紅薯過生活,過去也沒有什麼維他命、維你命、維我命的,影子都沒看過,結果他們活八、九十歲,“害里生恩”,反而長命。

所以,我們這個生命,嚴格地講佛說的沒有錯,“常為無量怨仇所繞”,家人、父子、子女等等都是怨仇而來,來討債的,而且是善討,最好的討債方法。如果有人要組織討債公司,最好用善意的面孔去討,天天跪着求他還債,或者天天在他門口燒香,阿彌陀佛,人生就是這個境界,生命活着總是“無量怨仇所繞”,看文章很簡單,要多去想,“無量”包含很多意義。

念念損減”,當我們生下來一有思想,每一個念頭起來,都是在念念損耗,減少我們生命的力量。所以為什麼修道得四禪八定的人,可以返老還童、祛病延年?因為他念頭減少損耗。這個生命也象電池一樣,節省着用,就保持得久,很簡單。那麼,消耗力量最大的不是體能,是思想、念頭、心力。體能多活動有益處,這是兩重宇宙,你們要注意,尤其修道的青年同學、學哲學的更要留意,體能在靜態是不健康的,所謂“戶樞不蠹,流水不腐”,過去大陸上的老房子,門檻下有一根木條(門斗),老式的門一開一關,嘎的一聲,因為經常動,門斗開來開去,永遠發亮,不會生蛀蟲。“流水不腐”,流動的水不會發臭,水停百日就生蛆。所以身體的氣血要正常流動。有人反問打坐並沒有勞動,你不要搞錯,打坐是身體正常的運動,因為打坐心念空了,氣血運動上了軌道,平常氣血運動沒有規律,有時岔到外面亂跑。所以打坐在身體來講是個大動,不是大靜;在心境來講是靜,這是兩重世界、兩重宇宙,這個道理不通,學佛修道,包你“永無修成”。這些都是秘訣,不賣的,現在都貢獻給各位,要珍惜它!

等死的人生

所以,我們生命消耗最厲害的是思想,念念在損減,這比體能勞動要嚴重多了。“無有增長”,我們沒有辦法使生命增加、迴轉起來。

猶山瀑水不得停住”,這個生命象高山流水,永遠向下流,停止不了。

亦如朝露勢不久停”,又如早晨的露水,迅即消失。

如囚趣市步步近死”,就象即將受處決的囚犯,遊街示眾,一步一步接近死亡。

如牽牛羊詣於屠所”,等於把牛羊牽到屠宰場一樣。

我們的生命就是這樣。這是佛經的形容,屬於印度文化,詳細、繁複。莊子呢?五個字:“估亡以等盡”,人生下來沒有死,看似活着,其實在等死而已!

迦葉菩薩言:世尊,云何智者觀念念滅。善男子:譬如四人皆善射術,聚在一處,各射一方,俱作是念,我等四箭,俱發俱墮。復有一人作是念言,如是四箭及其未墮,我能一時以手接取。

佛以射箭打比方。有四個人射箭打靶,古代是拉弓射箭,現在是射擊。大家向同一方向射出,子彈、弓箭一出去,就開始向下墜,因為地心有引力,射擊手在心中估算射程目標,開始打高一點,否則到了目標一定打不中。但是,箭射出去再遠一定墜,而中間很快用手接住不使它墜下是很難想象的。

善男子如是之人可說疾不?迦葉菩薩言:如是世尊。佛言:善男子,地行鬼疾復速是人,有飛行鬼復速地行,四天王疾復速飛行,日月神天復速四天王,堅疾天復疾日月,眾生壽命復速堅疾。

善男子如是之人可說疾不?迦葉菩薩言:如是世尊。”佛問迦葉,這樣的人速度快不快?迦葉說快啊!當然快,箭一射出,此人輕功功夫高,一個箭步飛快,在中途把箭接住。

佛言:善男子,地行鬼疾復速是人。”有一種鬼叫地行鬼,在地上行走,比練得最高武功者的速度還要快。這是佛的比方。

有飛行鬼復速地行”,有半空中飛行的鬼,比地行鬼的速度更快。

四天王疾復速飛行”,還有快的。靠近太陽系的四天王天的天人,本身有飛行功力,飛行更快。

日月神天復速四天王”,日月神天其速又超過四大天王。

堅疾天復疾日月”,再高一層,堅疾天天人比太陽系人還要快。然而這些都不算快。

眾生壽命復速堅疾。”只有眾生壽命死亡得最快。

佛說的道理只能做比方看。每個宗教教主,都是世界上第一會比喻的人,沒有人超過他們,我們一看比喻得好,卻忘了這是個實際的事,為什麼?假使我們拿歷史的時間來看,中國歷史五千年,看我們幾十年的生命,真是非常快的生命,那真剎那之間,一彈指而已!我們自覺活得很長,六十年或一百年,也夠舒服,這是比較性的、自我的主觀,佛以比較性、對時光相對性的觀念來做比較,所以生命看起來非常短暫。

善男子,一息一眴眾生壽命四百生滅,智者若能觀命如是,是名能觀念念滅也。

做功夫的方法。“一息”:鼻子一呼吸一吸叫一息,也叫一念。“一眴”:頭不動,眼睛左右看一下再迴轉來叫一眴。在一息一眴的動作間,眾生壽命有四百個生滅在其中,這個數字相當可怕。以現代數理配合計算,佛說的話皆合乎科學。電子變化快速,的確有此情形。剎那之間有四百生滅,四百是大體的數目。佛當時為什麼說這個話,這就要我們自己體會了!真正得定的人,即能體會到生命一瞬息之間,微細念頭的生滅太大了。我們現在坐在這裡感覺腦子想得很多,這是自己只發現粗的一層,沒辦法發現細的一層。有定力的人,發現自己細的念頭在一剎那間有四百生滅。比如白骨觀修成的,已經內觀到自己裡頭的生命功能,叫它細胞也可以,叫它荷爾蒙也可以,很快地在生滅中變化,如果你不把它半途接住、定住,它就變去。所謂定,有這樣一個東西,這麼一個事實。所以,有定力功夫的,能在這個生命變化中就把它定住,如此,生命是可以延長,至少它變動的速度減慢了,這就是功夫的道理。

智者,有大智慧的人,觀察壽命的變化如此之快,這個才叫真正學佛,才是止觀的“”,才可謂“能觀念念滅”也可說能觀念念生。大家打起坐來都怕念頭,你這個念頭是主觀的現象所起的,表面上的一層,你那個能觀的、不動的,要觀到表面上所觀的這一層,這個念念在生滅。那麼,你把它搞清楚,你那個能觀的不動,就半路把它截住。把念頭切斷是方便說法,好象前念過去,後念未生。前念切斷,中間這一段空了,實際上中間切斷的那個空,正是有念,這一念保持住也叫正念,也等於剛才佛的比方,箭一射出去,快速在半路接住,定在那裡,此所謂定,是實際動力的現象。

善男子,智者觀命系屬死生,我若能離如是死生,則得永斷無常壽命。

看這些經文要注意!平常看經念經很快看過去,這裡有個大問題。佛說,善男子,諸位,你們注意!“智者觀命”,大智慧的人看自己的生命,“系屬死生”,生死不是生命,生死是生命的現象,要注意!有人說生命就是壽命,這個是什麼東西?佛沒有告訴我們,你要自己去找。“智者觀命系屬死生”,生命看起來好像等於這個生死,因為有生有死是兩頭,在兩頭的變化中間就看出有一個存在的生命,等於現在所講的存在,活着表示壽命存在,死亡表示不存在、過去了。生命好像附屬於生死,生死變成主體,生命變成賓,賓主分開,表面看起來如此。

我若能離如是死生,則得永斷無常壽命。”如果我們修持能做到離開生死兩頭作用,了了這個生死,那你可以得到永遠廢除無常壽命。我們的壽命不長久,很容易變去,變去叫無常,假定我們了了生死,換句話說,我們就可以得到不必變去的那個真正的壽命,對不對!這段文字含藏有這麼一個秘密,看出來沒有?我這個賣給你們了!不要不珍惜,不然讀經、讀文章讀死了也不懂,密宗就在這裡,文字里就有秘密,你們研究經典都說看懂了,哪裡懂?讀書要細心,尤其青年同學,這才叫讀書,讀書不要輕易放過自己,換句話說,不要傲慢,認為自己懂了,你應該把自己推開,客觀地、仔細地看。

我個性急,有時看書很快,一本沒有看過的書,想很快把它看完。有一天夜裡十二點,同學送來一本新書,看到二點半,看完了大概內容,知道了,自己不敢相信自己,不夠仔細,然而慢工出細活,再一章章慢慢重看。這就告訴青年同學,讀書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也同修行一樣,要正念,不要馬虎,剛才這段就告訴你此中秘密。


《宗鏡錄略講》第24章 命如電影生已滅

我們繼續上次所講生死的問題。關於這點,有位道友提出了三個問題。第一個問題:

佛說“眾生壽命復速堅疾”。一切眾生(眾生不僅指人)的壽命都消逝得非常快速,比堅疾天天人飛行的速度還要快快到什麼程度,佛經形容是“一息一眴眾生壽命四百生滅。”一息一眴,息是呼吸,一進一出是“一息”;“一眴”,頭不動,眼睛左右看一下再迴轉來叫一眴。這位道友問,佛說:“一息一眴眾生壽命四百生滅”,是否指:一、意念的生滅問題?(思想意念)在“一息一眴”之間有四百生滅?二、指生理的生滅?三、指形態的生滅?(不管生理、心理、形態生滅猶如流水般一瀉千里,剎那即逝)。這是這位道友所提的第一個問題。現在我答覆這位道友的問題。佛說的三個比喻都包括在內。

上次曾提過,壽命同時間的關係一樣,是相對的。拿歷史的時間看個人幾十年的生命,真是“一眴”之間,其實連“一眴”都不足以形容其快速,一剎那就過去,一彈指六十剎那。如果拿宇宙的壽命看歷史的壽命已經很短暫,更何況眾生個人的壽命。

佛教小乘經典對壽命的快速,有一個很好的比喻。佛要弟子了解壽命的短暫,希望人在短暫的生命中,能夠找出自己生命的真諦,不要浪費時間,佛就問弟子:“生命之快速若何?”許多弟子都回答了,有些弟子說:“我的鞋子今晚脫了,不知明早是否能醒來再穿?”佛對弟子的回答一概否定。最後舍利弗答覆:“生命在呼吸之間。”你看多短暫。當然,這是小乘經典的比喻。

上次講到,佛說比如射箭,速度很快,箭射出後未到靶,途中就被武功高強的人給半途截走。你看這個大力士的速度快不快?這是佛經的比方,從這點我們講一個題外話,由此可見釋迦牟尼佛什麼都內行。據他的傳記,十二歲時,武功已經練到全國第一。他可以把一隻活的大象甩出城牆,拉弓射箭一箭可射穿七重銅鑼。可見其武功之高。我們相信這是真的,為什麼?因為他老人家受的是宮廷教育,一個國家的帝王,在印度當時,要培養一位太子繼承王位,從小就集中全力,給予一流的教育,加上他資質稟賦,所以文武雙全。

釋迦牟尼佛說這個能快速接到未墜之箭的人速度還不算快,地行鬼、飛行鬼、四天王、日月神天、堅疾天的速度一層比一層快,而眾生壽命又比堅疾天更快。總而言之,快到極點了!

這裡又有一個問題來了。學過物理的知道,一個東西速度極快時看不見,反而覺得慢。上次也引用老子說過的話:“大音希聲”,頻率太高、太大的聲音,人類耳朵聽不過,不過有些動物聽得見。速度太快反而覺得慢,比如地球在太空中運動的速度很快,可是我們並不感覺到地球在動。總之,佛形容速度之快,快到什麼程度呢?我們心理的思想與生理的變化,比這裡所說所有各類變化的速度還快,快到極點。

念速極速

象我個人的經驗,我想諸位也有這樣的經驗,如果準備坐下來寫點東西,不用毛筆,毛筆太慢。往往擺兩、三支鋼筆在旁邊,為什麼?有時鋼筆沒水,懶得裝。自己發現,寫東西,無論如何跟不上自己的思想。跟我通過信的都知道,我寫信亂書的,經常添字。因為寫慢了,前面思想過去了,等寫完再看一遍,這一段某個思想掉。如果換紙再加上很麻煩,經常在句子中間加兩句,滿紙亂寫很難看。

筆下當然沒有思想的速度快,但是我們感覺得到的思想的速度,還沒有感覺不到的速度快。這話怎麼說?現在大家靜坐感覺到思想紛飛,而且東跳西跳很快,這還不是喲!這還屬於浮面的思想,也可以叫妄想里的浮想,這個還可以感覺得到。

大家既然討論到這個問題,要注意!我們真正的念頭,佛說一念之間可以作佛,真正一念的“”,不是屬於腦子靜下來可以感覺到思想的“”,這個只是散亂心而已!我們坐在這裡,一剎那之間曉得自己身體坐在這裡,而且這一剎那間,連頭髮、腳趾……全身每一部分都感覺到,只是你不夠敏感。但只要碰你一下,或同時插上一百根針,一百個地方你都會感覺到痛,就有這麼快。

所以,我們這一念這樣多的生滅,不是普通能夠體會的,要定慧到某個境界,才能體會到心念有多快!至於生理上的業力,也是屬於一念的範圍。譬如我們身上血脈的流通,根據現代醫學的研究,把體內粗的、細的微血管和神經全部連接起來,有十萬多公里長,人體血液一天循環一千周,亦即走一千次十萬公里。至於細胞、呼吸生滅的變化,現代醫學對這都測驗得出來,這已不算稀奇了。可見我們的念力與生理上的變化,每一個時間有那麼多生滅。

好了!這位道友提出的三點分析都對,四百次生滅包括心理、生理和形態。但是有一點,我們生命的生死是不是“一息一眴之間有四百生滅”,我們不敢說這個數字是確定的,形容極多,為什麼用“四百”呢?因為人體是四大組合成的,佛經上經常用到四大地水火風分類,所以講四百。

實際上,佛在大乘經典上說,眾生一念之間有八萬四千煩惱,換句話說,有八萬四千的心理變化,這個數字更大,這個數字是否與現代科學完全相合呢?不知道,也可以說是個問題。不過,我們可以得到一個結論,佛在一千多年前,用這麼一個籠統的數字形容“”,時代不同,但相當準確,他以什麼測驗?是否以神通了解?不得而知,除了真正有智慧的大神通外,是無法知道的,如果知道,這個人就是有智慧大神通,智慧就是大神通。

生滅不等於生死

不過,這裡又產生一個大問題,如果嚴格研究佛學,本經說“一息一眴之間有四百生滅”,並不是講生死哦!怎麼說生滅不是生死?如果以籠統的中文、不用邏輯的方法而言,有時候可以用生滅二字代表生死的觀念,然而仔細研究佛經,生滅並不一定代表生死。生滅是形容一個東西波浪式地放射、波浪式地起伏,是個現象。假使確定把生滅當成生死的話,生滅是個形態,生死是確定的一件事,一個人死了看不見叫死,死了是不是再生?世間觀念不知道,佛學觀點而言應該會再生。所以,他講四百生滅,是指變化的形態而言,我們要留意!怎麼體會它呢?除非有甚深禪定加上甚深的般若智慧,在定慧等持的進修,才看得出自己的一念之間有那麼多生滅。

剛才舉過一個例子,大家坐在這裡,當我講“現在”這一聲時,這一念之間,生理上全部的感覺都在其內,但是因為沒有別的(外境)刺激、沒有反應,自己不知道,這其中不只四百生滅,在一剎那之間同時俱在,講“現在”早就過去,在剎那之間生滅變化有如此之快。

大家學佛打坐,美其名說坐了半個鐘頭,甚至有些人借用名詞,說定了半個鐘頭,什麼定?你坐在那裡亂想了半個鐘頭而已!事實上,坐在那裡即使一念不生,已經不只經過八萬四千的生滅變化。最後佛說,在這麼快速的時間,你把它停留住了,換言之,使速度減疑,而且把慢的速度定住了,就是所求的效果、功夫。我們詳細討論這個文字,有這麼一個問題。這是關於第一個問題簡單的答覆,好像我說的有點語焉不詳,但是現在只說到這裡。

這位道友的第二個問題,提到上次講過的“智者觀命系屬死生。我若能離如是死生,則得永斷無常壽命”。道友問“智者觀命,系屬死生”這句話的“系屬死生”四個字,是否是指眾生的壽命在流注中的意思。“流注”二字原文出於《楞伽經》,所謂生命妄想象流注,流注象什麼東西呢?就在我們今天所看的河流,一百年以後,看到的還是一條河流,實際上,後浪推前浪,每一個水分子不斷過去,後面的就接上來,表面上看似在流,事實上都過去了,當我們第一眼看這一滴水時,再看第二眼不曉得已經跑多遠了!《三國演義》開卷詞“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一切永遠不斷地過去,這是流注的道理。

《楞伽經》上說,生命的存在,意識(意念)看起來好像有個我,實際上本來沒有一個我,說現在,現在早已成過去,沒有現在。說未來,未來變成現在,一說現在、未來,它又成過去了,前一個思想一講,早已過去,流注式地在動。實際上,中間體空,然而也不能叫它空,當流注有的時候,它這股水永遠看到生命是有。

佛經說:“智者觀命”,觀察人生的生命:“系屬死生”,翻譯得非常好。“”一個繩子打個結掛在上面,屬於它的叫“”。比如兩隻手是屬於我的,如果殘廢砍掉,兩隻手不屬於我的,但是我還是我,不過兩隻手沒有用了,這個叫附屬於我。如果照這樣來講,今天活着的生命、身體也不附屬我,這個身體也不附屬於我;真正的我,不屬於這個身體。這個身體系屬於生滅,生命的作用,系屬於壽命。也可以說,壽命的存在,是因為這個身體生滅流注的存在。因此,看起來有一個生命,實際上沒有真正的生命,這個說法是小乘的說法。

”“”要緊

大乘的說法則不然,我的這個身體,一切的生滅作用,系屬這個壽命。壽命是個什麼東西?問題來了!暫時不談佛家文化,以中國固有文化來講,孔子已經在《易經系傳》上提出這個問題:“窮理盡性以至於命”。人要修道了生死,先要“窮理”,等於禪宗的參話頭,也等於佛教所言,要把一切經教道理通達透了。“盡性”,然而才會了解到宇宙與人生的本來是什麼。明心見性以後,才知道“”,生命的奧秘道理在什麼地方。所以,“窮理盡性以至於命”,可以說是孔子提出修養做功夫的三個步驟,先“窮理”,後“盡性”再生命“以至於命”,才懂得命。

我們看孔子一生,“十五歲而志於學”,知道這個學問,“三十而立”,三十歲才確定向這個學問上努力修養;“四十而不惑”,從三十歲到四十歲這十年當中,還有懷疑,到了四十歲確定不懷疑;“五十而知天命”,他才知道命,“六十而耳順”,善惡是非一切無分別,一切皆是順緣,到了“七十隨心所欲不逾矩”。我們勉強拿這一段來作註解。那麼,由明心見性而達到真正了解這個命的學問,太不容易。這是中國固有文化孔子的說法。

佛法不大提這個事,不過,在密宗、在禪宗許多祖師的隱語里,在有些大乘經典如《華嚴經》里有提過。

智者觀命,系屬死生”,有智慧的人觀我們現在的壽命,是“系屬死生”,本來我們有個永恆不斷的壽命,那個就是真我。本來無我,勉強叫它“”,那個是生命的真我。等於“阿彌陀佛”四個字,翻成中文就是“無量壽光”,壽即壽命,光即性光,有相之光是子光,無相之光,常寂光是母光,自己本身的光明。子母光明會合而產生這個光。譬如眼睛所見的電燈光是子光,電的功能是母光,為無相之光。所以阿彌陀佛是無量的壽命,又翻成無量壽佛。道士看到和尚念“阿彌陀佛”,首士也念,他們念“無量壽佛”。

無量壽是真命,眾生找不到自己的無量壽,都在生死中,念念被生滅牽留了,換句話說,被生滅的流注迷糊了,找不到流注本來的功能,找到本來的功能才是我們真正的生命,那就是佛最後涅槃時說的四個字“常、樂、我、凈”。佛從開始說法,到中年都說:“世間一切無常、世間一切是苦、世間一切是空、世間一切是無我”。到了八十一歲涅槃時說:“不然,世法是常、樂、我、凈”。這就是無量壽命。現在,因為我們沒有明心見性,沒有找到自己生命的奧秘,所以把無量壽光、常樂我凈涅槃本身,給生死系縛住。

因此禪宗提出了生死,了現在的分段生死。我們現在人在六道輪迴是分段生死。什麼叫分段?比如人活到六、七十歲死了再來投胎,或者變牛、變馬、變狗、變男人、女人?不知道。就是說,一個完整的生命分段存在,好比一節長麵包切成一片一片還是麵包。凡夫是分段生死,了了分段生死後,高一層進入“變易生死”,就是羅漢。什麼叫“變易生死”?“分段生死”是父母所生之軀死了再投胎;“變易生死”則能靠禪定的功力,把肉體修到留形後住世,古人能留形住世五百年的很普通。

譬如龍樹菩薩有一弟子,玄奘法師到印度取經碰到它,已經活了八百年。另外,印度有一個和尚,在印度活了五百年,到中國活了五百年,叫寶掌千歲,在中國修了好幾個廟子,他與達摩祖師在異鄉客地相逢,了了道以後才圓寂。他在四川以及其它地方的好幾個廟子,我都住過,象杭州西湖有一個中印庵,也是寶掌千歲掛單住過的茅棚,後來蓋成廟子。類似這樣的人很多。那麼,留形住世是不是了了生死?還沒有。變易生死可以把生死的快速形態減緩、延長,也就是剛才講的,箭射出去,中途截住,停一下,把它停留住,就是這個道理。這八個字告訴諸位“應作如是觀”。

接下來另有一句,也是這位道友提出的第三個問題。“我若能離如是死生”,我若能離開現象的分段生死,不隨生滅的形態,找到了自己生命的本源。“則得永斷無常壽命”,無常壽命是指人世間、三界、六道的壽命無常,那麼,無常壽命斷除了,不隨生滅法,永得真常,真常也是假定說法。常樂我凈就是無量壽佛,永遠達到這個境界。

以上所言,據我所知,如果詳細討論這位道友的三個問題,再引經據典發揮起來則更多,我們暫時到此為止。


《宗鏡錄略講》第25章 轉身不踏來時路

現在繼續《宗鏡錄》原文:

複次,智者觀是壽命,猶如河岸臨峻大樹,亦如有人作大逆罪,及其受戮無憐愍者。

有智慧的人看我們現在活着的壽命,非常危險、脆弱,隨時有死亡的可能,等於吊在河岸邊、懸岸上的大樹上,隨時一震動一鬆脫就沒有命了。也象有人犯了忤逆大罪一樣,這個壽命活着是在受罪。佛經翻譯得真好,不翻成人生是痛苦,而翻成煩惱,煩惱並不等於痛苦。譬如快樂的日子,一邊笑,哈!唱得好,可是下意識里卻覺得很煩,煩者惱也,惱亂。即使在最快樂時,下意識里並不覺得快樂,甚至還帶有一種淡淡的悲哀,心裡覺得無聊。問好不好玩?好;好不好吃?好。但是心裡頭覺得沒有味道。我想大家都應該有這個經驗。“受戮無憐愍者”,等於感情、肉體被慢慢地亂割,生命多活一年就少了一歲,心裡無所依託,慢慢受戮,沒有人家真正同情你、憐憫你。

如師子王大飢困時,亦如毒蛇吸大風時,猶如渴馬護惜水時,如大惡鬼瞋恚發時,眾生死生亦復如是。

這幾句形容不同的生活形態,表面上看起來在討論人生生命的可怕、短暫,實際上是告訴我們生命的寶貴,在那麼短暫的生命當中,你要加倍珍惜自己,如何找回自己那個本有的生命、本有的本體。

各位看影視影片中的動物奇觀,獅子之所以為森林之王,在天性上有了不起的地方。一個畜牧場,一大群羊或馬或牛,一到晚上,一定是母的進棚,公的在外面守護,男人一定保護女人,所以男同學保護女同學應該的,自然界就是如此。獸中的獸王又有不同,它有一種威猛,敵人來襲,首先抗拒的是獸王,第二,有好吃的,它站在旁邊,一看就知是獸王。我在峨嵋山看到猴王,一站出來有我們人那麼高,鬍子白的,傲然王者之態,威儀不同。有人把香蕉、花生一大堆拿給猴王,它眼睛看都不看,不動也不接手,小猴子分啊搶的,然後猴王一轉身,群猴統統跟着走,就有那麼厲害,王者就是王者。你看了動物世界的王者,也就知道人生是怎麼一回事,也知道做人應該怎麼效法了不起的道理。

如師子王大飢困時”,獅子王很了不起,用中國文字形容,具有那種“顧盼生姿”的威嚴。餓了、倒霉的時候,仍然不失其威嚴,但餓得受不了,還是很痛苦。人生在世不知有多少英雄,男的女的年輕時,都覺前途無量、後途無窮,實際上是前途有限,後途不可知,就是這樣在跑,等於獅子王在大飢困時,人要到壽命終結的時候,你那個威風沒有了,只有架子。

亦如毒蛇吸大風時”,這是另外一個經驗了,所以讀佛經,如果知識不廣博,很難解釋。大蟒蛇嘴一張,吸一口氣,所有接近其範圍,空中飛的麻雀、蒼蠅、蚊子、飛鳥,全被大蟒一口吞下去,這一口大風吸進來,一閉住氣可能就會死亡。因此蟒蛇一吸氣,背部弓起來,內部又起呼吸作用,否則很難消化。風也是飲食,所以功夫作得好的人,吸氣也可以長壽。

猶如渴馬護惜水時”,我們的生命就象一匹馬在沙漠奔馳,缺水立即倒地死亡。人在沙漠中第一個財產就是水,那個時候黃金毫無用處,我們在這裡沒有關係,到沙漠就曉得水的重要。渴馬在沙漠中看到一滴水,那種愛惜,寧可把命給你,當這一滴水可以維繫生命時,絕不讓人碰。這就是說,我們對自己活着的生命,要隨時珍惜、隨時修持。

如大惡鬼瞋恚發時”,當惡鬼發脾氣時,全身起火,尤其惡鬼發火,據說喉嚨冒煙,我們有沒有作過惡鬼的經驗都已忘記,不過據記載如此。

總之,這一段文句有正反的比方,出家同學把經典找出來,配合生物學的研究,這幾句話可以寫一部很好的小說,而且這些比方非常生動、淺俗、美妙。所以佛說,眾生生死也是如是,要了解自己的生死、愛惜自己的生命,如何趕快努力追求生命的真諦,是本節大意。

置之死地是菩薩地

善男子,智者若能作如是觀,是則名為修集死想。

十念法中,第十念的修法就是念死。我們要警惕,生命隨時會死亡。當然,念死的方法不是灰心地念死,而是積極地念死,尤其與佛說的白骨觀的基本修法相關聯。修白骨觀必須修念死觀。修念死觀和白骨觀恰如中國道家所言:“若要人不死,除非死了人”。意思很樸素,就是說,把人心、人慾的心念、妄念打死,生死本來的無量光才會出現。

善男子,智者復觀,我今出家,設得壽命七日七夜,我當於中精勤修道護持禁戒,說法教化利益眾生,是名智者修於死想。

這是佛對出家的弟子講的,如果出家後壽命還有七天七夜,在這麼短暫的時間內精勤修道、護持禁戒……是名智者修於死想。當然,我們現在出家,壽命何止七天?還前途無量呢!有些人在臨死前出家,歷史上好幾位大人物都如此,尤其宋朝名相,象王旦、張商英等等,吩咐家人,死前為他換上和尚衣服。

(編案:王旦字子明,河北人。大平興國進士,真宗時入相,進太保,當國最久。事至不膠,有謗不校,引薦朝士,不令其人自知。以天禧元年(1017年)卒,壽六十一,追封魏國公,謚文正。

旦宿奉佛教,生平無慍色。謹言行,老而彌篤,每自謂前身是僧,遺命以僧禮葬,其子素孝,不忍荼毗,乃斂以僧服。

當與比丘常省結凈行社以念佛,京都士人以入社為榮,前後聚萬眾禮誦,一時傳為美談,由是凈土之宗,大行於宋代。

張商英字天覺,號無盡居士,蜀中新津人。第進士,歷官守牧,負氣倜儻,以當張為任。神宗時內遷監察御史,興荊公共義新法。初始忌佛門,欲撰《無佛論》以辟之,後偶讀《維摩經》,頓起正信。

元祐中除訶東提點刑獄,因朝五台山,望文殊像,著發願文,未幾轉江西轉運使,謁東林總禪師,有所省。更謁兜率悅,始悟。崇寧中,因惡蔡京,謫峽州,遏覺范洪,語兜率悅真凈文事,洪謂之曰:“真凈老師真葯現前,何不能辯?!”遂於言下頓見真旨。

大觀四年,京罷相,入為中書侍郎柄政,盡蠲蔡京所為煩苛,以寬民力。並勸徽宗節侈華,息土木,抑佞偉,帝甚禪之。逾年,為佞偉所中,出知河南府,旋安置衡州,復相蔡京,太學士為之頌冤,始復故秩。撰有護法論等行世。

宣和四年(1122年)11月黎明,口占遺表,命子弟書之,俄取枕擲門窗上,聲如雷震,眾視之已薨矣,壽七十九。)

中國人有句俗語說:“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人一生事業功名結束了,也老了!感覺無聊,到廟裡找和尚或出家當和尚。有個人官拜宰相,最後退休到廟裡當和尚,人家問他,他說“臨老投僧”,看到身旁有一位有學問有年輕人,問他怎麼樣?年輕人說好啊!“臨死抱佛”,這是挖苦呢?還是恭維?把他搞得白鬍子生煙。都有道理。

佛經常提到,用任何一種方法修持,真正精勤不斷,晝夜用功七日七夜必有收穫,念佛也是如此。七日七夜很短暫,他並沒有叫你七日七夜不睡覺,不要隨便加註解,加上是我們自己的錯,當然你精神好可以不睡覺。但是我們自己反省,沒有一個人修持能夠七日七夜不眠,很少,幾乎不可能。

他說七日七夜精勤修道,“護持禁戒,說法教化利益眾生”,並不是每一樣都做到,或者精勤修道,或者護持禁戒,什麼是真正的守戒?對任何世法、出世法不起心動念,不是壓制,永遠是清凈一念,自然在禁戒中,不需要持。或者是晝夜不斷說不教化眾生,或者是七日七夜專做好事、利益眾生。他說,這也屬於“修於死想”。因為七日七夜是個周期。中國《易經》言:“七日來複”,復者迴轉,譬如陰曆夏至就是迴轉。冬至一陽生,夏至一陰生。夏至白天最長,明天開始,每日遞減,到冬至則是白天最短。冬至過後,白天時間與日俱增,長到夏至。所以今天是一陰來複,不是一陽來複。一周期一陽來複,無論東西文化、印度、埃及、希臘文化,關於宇宙生滅的法則,為什麼如此相同?這是人類文化數理上的大問題。

復以七日七夜為多,若得六日五日四日三日二日一日一時,乃至出息入息之頃,我當於中精勤修道護持禁戒,說法教化利益眾生,是名智者善修死想。

修死觀並不是叫我們躺着裝死,這個事我也修過。我記得小時候,因為父親喜歡跟和尚、道士來往,在家中聽他們談修道、煉丹,花樣特別多,我一個人站在旁邊聽,聽到有人說要學死才能夠活,我每天夜裡睡覺學死,枕頭也拿掉。搞了半天也找不到道在哪裡?問他們,他們告訴我:年輕還小,將來一定告訴你,這裡有個竅(大概指頭頂),我東摸西摸,竅在哪裡?始終摸不到。

實際上,“修死”是一個觀念,告訴我們要徹底了解自己的生命,隨時可以沒有,不要認為自己今天活得很健康、強壯,我們對這個生命的確沒有把握,一下子就沒有了,死的機會太高了!所以他說,不要管七天、六天、五天、四天、三天、二天、一天,不要等到明天開始,要有如此急迫來不及的心理,這叫修死想。他解釋得很清楚,並不是躺着修死,要真正了解自己的生命隨時會死亡,趕快用功。

轉身不踏來時路

接下來永明壽禪師又舉一個梁武帝的例子:

又梁朝有高僧,奉帝請百大德試有道者,請至朝門,嚴備一百甲兵,旌旗耀日,怖百大德,九十九人悉皆驚走,唯有一大德而無驚怖,王問和尚何故不怕,僧答雲‘怕何物,我初生童之時,剎那剎那念念已死。’

又梁朝有高僧,奉帝請百大德試有道者,請至朝門”,奉梁武帝的命令,考驗哪個和尚有道?把有道的和尚請到中央開會,進朝廷之門。

嚴備一百甲兵,旌旗耀日,怖百大德”,朝廷調兵遣將、嚴陣以待,大有要把和尚槍決的態勢。

九十九人悉皆驚走”,和尚一看開會場是此等架式,皇帝要殺出家人的樣子,全都跑掉了。

唯有一大德而無驚怖”,只有一位和尚毫無驚駭,堂而皇之地進去了。

王問和尚何故不怕”,梁武帝最後見到這位和尚,問他怎麼不怕死?

僧答雲‘怕何物’”,和尚答覆,怕是什麼東西?

我初生童之時,剎那剎那念念已死。”當媽媽生下我的那個時候我早就死了。現在我每一秒鐘都在死,看到我還在,這個在是第二、第三、第四個,而第二第三第四以下也了不可得。所以,禪宗有個公案,《大智度論》上講的,梵志出家,梵志是人名,代表一個人,印度婆羅門教出家稱梵,等於在中國當了道士再當和尚。梵志出家六十年後再回到家鄉,家鄉人一看到他就說:這個人不是六十年前的某人嗎?梵志一笑說:“若有其人,實非其人”,你們看到的好像是六十年前的我,“實非其人”,六十年以後的我,實實在在已經不是六十年前當年的那個我,那個我早就變去了。

這位和尚答覆梁武帝說,怕什麼?充其量只是怕死嘛!他說我早死了,媽媽生下來,哇……那一哭,現在已經死掉了。現在的現在隨時過去。生死既然如此,有什麼怕的?這是梁武帝測驗有道之士的一則故事。

故知諸佛苦心菩薩誓志,為救眾生,如是悲切應須遞相警策,不可倏爾因循。

永明壽禪師引用上面這段,提出生死問題之快速、之嚴重,不容許你觀望因循,不要以為今天過了還有明天。我經常看到年輕同學猶豫不決,一面想結婚成家,一邊又想修道,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我說你決定一下嘛!他說慢慢來!好,到中年以後再說,當然我不好講,能不能活到中年?這一句話不講了!只好說你到中年以後再說嘛!當然,運氣好,也許活過中年,但是我們看到世界上運氣不好,活不過中年的很多。其實,不僅修道,作學問、做事業也是一樣,諸位同學讀書四年,要做,下去就做了!說明天再講?沒有明天,明天不一定屬於我的,只有現在暫屬於我的,現在也馬上過去。

他說,一切佛的苦心、菩薩的悲願,為了教化救助眾生,是如此悲切,他很肯切告訴我們,應該警惕鞭策自己,不可“倏爾因循”,“倏爾”形容非常快,不可一絲一毫地因循,因循者,馬馬虎虎,等一下再說,等一下再說就不行了!有時候那一下沒有了,就不是你的了!

死苦逼三界

且三界受身未脫死地,新新生滅念念輪迴。

寫着寫着,永明壽禪師文字的才華又洋溢出來。三界:欲界、色界、無色界中,“受身未脫死地”,始終沒有脫離生死。比如禪定修得好,持戒持得好,不一定跳出三界外喔!修到無念最高處,如果沒有得般若智慧的解脫,住在無色界天,一生壽命是八萬四千劫,比我們長,但是沒有跳出三界外。一般人修定修得好,充其量生到欲界天人,欲界天壽命當然比我們長,仍然沒有跳出生死。所以,要跳出生死很難,一般修持是在“且三界受身未脫死地”。

新新生滅念念輪迴”,此句引用儒家《大學》的“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有無比的勇氣,不斷前進。把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的觀念一引用,就用到“新新生滅”上,看起來是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實際上,昨天過去,今天也過去,明天又成為過去,恰與“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相對,他把這些文字套用在生滅中,一點都看不出來,這就叫寫文章的高手,“新新生滅念念輪迴”。

直饒天帝五欲之榮,輪王七寶之富。

一個人做到皇帝不算高明,做到帝釋天主,享受世間的五欲之樂。佛經描寫帝釋天主,欲界天世界的婚姻制度,每一個天人(男人),最起碼有一千個夫人,福報大一點有無數千,要什麼有什麼,不過有一點:為天人者沒有病苦,只有死苦。天人頭上有花冠,當花冠凋萎,表示即將死亡,眾人為其哭泣。我說我不想當天人,只想當凡人。我們也有花冠,頭髮白了就是萎縮。天人的頭髮跟我們不同,是開花的,我們需靠電熨斗才能燙成花。他說,當人間的皇帝還不算什麼。“輪王七寶之富”,轉輪聖王有七寶:玉女寶–比朱元璋的馬皇后還要賢慧百倍的皇后;居士寶–掌管經濟、財政第一的大臣;紺馬寶–軍事上的太空船……裝備。輪王有七寶之富(輪王七寶為:輪寶、象寶、紺馬寶、玉女寶、神珠寶、居士寶、主兵寶)。

阿育王的故事

泰來運合,賞悅暫時,報盡緣終,悲憂長久,物極則返,因果相酬,處業系中,誰能免者。

運氣好的,“地天泰卦”,萬事吉祥,無一不稱心如意,想賞識什麼、愛什麼,隨時有,不象我們在街上選件禮物送人,看了又看,還要考慮價錢,很痛苦!然而“報盡緣終,悲憂長久”,等到壽命、福報盡的時候,痛苦來了。因為福報太大的人,在順境中不免造下許多錯,自己不知,人在順境中做的壞事最可怕,說錯一句話,後果有多壞,不知道!絕沒有人告訴你。為什麼倒霉的人容易修行?倒霉的人沒地位,做錯事別人會瞪你眼睛、批評你,難過是難過,還會改進。人到了某個地位,你會說他討厭嗎?只有說對對、是是,所以造的業更大。富貴修行難。

佛經記載印度歷史上阿育王的故事。阿育王是佛涅槃七、八百年後印度的名王,西方亞歷山大帝橫掃歐亞非,最後到印度時吃了一場敗仗,就是被阿育王打回去的。阿育王中年以後信佛,拚命布施,最後將死之時,躲在床上不能動還要布施。宰相告訴太子不能再布施,中央國庫已經沒有錢,都被阿育王布施光了,為了權位、為了國家政治着想只好限制他布施。阿育王有個好朋友,是活羅漢,他們倆永遠是好朋友,一個是高僧得道,一個是轉輪王。他們好幾世前,當孩童時,兩個人光着屁股玩沙,釋迦牟尼佛過來,兩個小孩看到就拜,阿育王什麼都沒有,抓一把沙放在飯缽里供養佛;另外一個小孩身上只有一毛錢,也掏出來供養佛。佛摸摸他們的頭說,五百年後,印度佛教靠你們兩個。後來一個是阿育王,一個成為高僧。阿育王同曾國藩一樣,一生有個苦惱,轉輪聖王威風無比,但有皮膚病,皮膚髮癢,因為他供養的是沙子,沙子怎麼有功德呢?狗供養大便也有功德,我們覺得大便很臟,狗吃大便,等於我們供養一碗很好的飯一樣。供養佛,由心念!價值問題不能拿人類或某一個人的立場、環境來評論。

那麼,阿育王最後還想布施,但是宰相不準,阿育王曉得了!太監削梨給他吃,吃了一半,眼淚掉下來。召太子、宰相來,話吩咐完了問:今天世界上哪一個人權力最大?太子回答,當今之世只有阿育王權高位重。阿育王說你們不要騙我,我現在權力很大,但是只能達到半個梨子,我現在還有命令這半個梨子的權力,其它則沒有,我很清楚,現在我要下最後一個命令,半子梨子不吃了,你們給我送到廟上供養和尚。太子也流淚,只好用皇帝鸞駕把梨送到廟上,梨子還沒有到,廟子開始鳴鐘擊鼓,全體和尚都穿起袈裟,披上禮服,到山門外接駕,接阿育王最後一次布施。半個梨子怎麼辦?煮稀飯,和尚廟用幾千人吃的大鍋煮飯,把梨丟進去熬,跟大家結緣,最後一次布施。這說明幾個字“報盡緣終”,富貴、威風、權力沒有什麼。年輕大的都當過家長,家長打小孩屁股時的那個威風,比轉輪聖王還大;孩子長大後比轉輪聖王還厲害。我們的老頭子、老太太連半個梨子的權力都達不到,這是當然之理,沒有什麼怨恨,為什麼?就是這四個字–“報盡緣終”,人生就是這四個字,家庭之緣、父子之緣、六親之緣,如此而已!真的,不是騙大家,學佛一定要把這個搞清楚。不要說子女不孝,即使極孝的子女也有一天“報盡緣終”,極孝順你也會受不了。這四個字,不是年齡到了、不是經驗到了不會懂。

報盡緣終,悲憂長久”,留下自己內心罪業的痛苦。因果是什麼道理?拿中國文化講,就是“物極則返”,印度文化講因果為“因果相酬”,生命就在“物極則反”、“因果相酬”中系縛中,幾人能免?

處業系中,誰能免者”,生命的狀態流轉下去叫業,生命是股力量、業力,這個業力沒有一個人可以逃得出來,有一個人逃出來,逃出來的人叫做“成佛”。剛才有位道友問到壽命的問題,壽命與這股業力的連接是流注,構成了現生的生命,不生不滅的那個作用,本體的功能,那個非屬於生滅,屬於不生不滅,姑且叫它真壽命、真常、真我。現在永明壽禪師給這一節作結論:

全在一念間

故《法界箴》云:莫言無畏,其禍鼎沸,勿言無傷,其禍猶長。爭如一念還原,紹隆佛種,念念不忘利物,步步與道相應,究竟同歸,莫先宗鏡。

又推崇宗鏡,你們開廣告公司先要讀《宗鏡錄》,他三句話不離本鏡,講來講去還是這個好,他跟你賣了許多貨,什麼西洋貨、日本貨,最後還是我們的好,他的文章就是這麼說!

《法界箴》說,你不要說不怕生死。有些人是不在乎生死,土匪在槍決前還後胸脯說,不要緊,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其禍鼎沸”,生死倒不可怕,在生死階段所累積的善惡業果,果報太可怕。“勿言無傷,其禍猶長”,你不要認為沒有關係,關係太大了!

爭如一念還原”,這句話太難懂了!禪宗喜歡講“一念還原”,什麼叫一念?一般人講一念還原,就是把心理的思想、分別的作用,生滅,當成一念,錯了!這是散亂、妄心。所謂一念,包括身心兩方面,五陰色受想行識,統統在這一念。換言之,以現代話說,所有的知覺與感覺,內在與外在同時並俱存在的,那一個了解之間叫一念,要特別注意。講它的速度,勉強以人世間作比方,是一呼一吸,講它的現象,就是人坐在這裡,身體也包括在念以內。身體不在念以外喔!一般人把念搞錯了!打起坐來閉上眼睛,把裡頭的思想當成一念,那一念不是在身體的色殼子之內嗎?身體還在念以內。內外、五陰、物理、物質、生理、心理,全部都在這一念之間。等於大家坐在這裡,空氣很熱,四周人的熱氣經過也知道。我們身體放的光有這樣大,放射的氣也有這樣大。普通人放射敏感的業力到達這個程度,再超越一點,看你的功夫。所以武功練好的人,差不多二十步以外,一個人過來已經感覺到,不是聽到聲音,而是這個敏感的力量聽到,生命的功能有那麼大,都在一念之間,所以要把一念搞清楚。

諸位不要誤認,閉着眼睛打坐,拚命管思想的跳動。有首歌叫《跳躍的音符》,如果把跳躍的念頭當成一念,你已經偏差了!那是閉起眼睛玩遊戲,水上按葫蘆。身心內外,無邊上下,就是一念。

能夠一念還原的人,才稱得上是佛弟子,才夠得上資格紹隆佛種。紹者繼承;隆者發揚,才能真正可以繼承佛法、宏揚佛法。諸位要注意!尤其出家的更要注意!所謂出家為僧,是為“紹隆佛種”,不要搞錯!出了家只顧自己。紹隆佛種的人要如何?要“念念不忘利物,步步與道相應”,這兩句話已將大乘戒律精神含蓋盡竟,是從彌勒菩薩的大乘戒本和《梵網經》歸納出來,然後再起用。念念不忘利人利世、救世救人。“念念利物”是入世的,入世後出世,容易迷掉;因此要“步步與道相應”。“究竟同歸,莫先宗鏡”,要想做到這個程度,最好是多研究《宗鏡錄》。

所以《華嚴經》云:佛子,此菩薩摩訶薩,復於一切眾生,生利益心、安樂心、慈心、悲心、憐愍心、攝受心、守護心、自己心、師心、大師心。作是念言,眾生可愍,墮於邪見惡慧惡欲惡道稠林,我應令彼住於正見行真實道。

注意!中國人天天講大乘佛法,《華嚴經》給我們標出了大乘佛法的精神真正的中心所在。《華嚴經》上說,佛子啊!無論出家在家,夠得上資格紹隆佛種的,稱為佛子。佛吩咐他的弟子,“此菩薩摩訶薩”,以此發心者叫大乘,大菩薩摩訶薩。大菩薩的心愿是什麼呢?是自己悟道、了道以後,轉過來利益一切眾生的心,不是利益自己的心,為眾生求得安樂之心。人家經常問我是不是學佛?我不敢說自己學佛,也不算佛教徒,為什麼?沒有資格啊!一個真正學佛的人,隨時要有這樣的誠心;生利益眾生之心、使眾生得安樂之心。

慈心”,慈心與悲心不同。我常用的比方是,慈心是父性、男性的愛,父親愛兒女的心;“悲心”是母親愛兒女的心。慈悲有陰陽兩重的、情緒上的不同。

攝受心”,一切包容,好的要包容,壞的也包容;善人要包容,惡人也能包容。我的媽呀,那多難!所以我說不夠資格當佛教徒。攝受心還不夠。要“守護心”,你要象保護孩子一樣,保護一切眾生。而且進一步要“自己心”,一切沒有分別,他就是我。“師心”,絕對地謙虛,學佛的人注意!把他當成我的老師,把一切眾生當成師。師心還不夠,一切眾生都是“大師”,都比我高明,並不是我比他高明。這是佛吩咐學佛弟子的話,真正學佛是這種誠心和精神。

作是念言,眾生可愍”,大乘菩薩以此時存心和觀念,認為一切眾生都值得悲憫。

墮於邪見惡慧惡欲惡道稠林”,一切眾生找不到正確思想之路,把自己墮落在邪門惡道中。“惡慧惡欲”,眾生不是沒有智慧,有高度智慧,那個智慧是“惡慧”,不是善慧;慾望不是善欲,是惡欲,比如要民道,一個人想成佛也是欲,屬於善欲,眾生所求的是惡欲。“惡道”一切惡道都去走。“稠林”,象走在原始森林一樣,在裡面鑽不出來。

他說,一個真正學佛的人,要如此存心。應該說,這樣的世界,這樣的眾生,任何一個人都是我的責任,我要“令彼住於正見”,我要想辦法教他,使他歸到正見上。

行真實道”,走生命真諦的道路。這是《華嚴經》講一個學佛的人應當如此地發心。

又作是念,一切眾生分別彼我,互相破壞,斗諍瞋恨,熾然不息,我當令彼住於無上大慈之中。

中國人喜歡講大乘佛法,永明壽禪師根據佛經給我們標出大乘佛法的精神,存心如此。所以我們不要妄談大乘佛法。這裡叫“大乘學舍”,我們在這裡學,並不是說這裡是大乘,學不學得到?不曉得哪一天呢?我們不過在學而已!要注意!大乘道是如此。至於一般學大乘道的,我經常感嘆,佛法教我們先去掉人我是非、貪瞋痴慢,然而學佛的碰到人我是非反而比一般人多,因為一學佛就買了一把尺子,沒事在口袋裡玩尺子,碰到人量量看,喲!不是佛,他忘記量量自己是什麼東西。這是非常可悲的事,是不得了的嚴重的錯誤,尤其學佛的同學要深切地反省!


《宗鏡錄略講》第26章 欲舟總向魔域航

又作是念,一切眾生貪取無厭,唯求財利邪命自活,我當令彼住於清凈身語意業正命法中。

學佛的人第一步要放棄貪瞋痴。老實講,修道人的貪心比任何人都嚴重,至少貪圖成佛,說是什麼都不要,其實什麼都要。貪取自己跳出生死、了生死,這個動機是大貪,這個大貪對與不對是另外一個問題,不要認為自己沒有貪。至於一般學佛修道呢?一邊有這個出世的貪,一邊又不肯去掉世間的貪,自己很放逸,真正的大貪還起不了。貪取是無厭的。“唯求財利”,財利是維持生命必要的,這還算不錯,最可憐的是被財利所迷,不知道為什麼求財利。

貪則邪

邪命自活”,學佛有三十七道品,最嚴重的八正道有正見、正思惟、正語、正業、正命、正精進、正念、正定。什麼叫正命?難道我們的生命是歪的?其實站在佛學的立場看,我們現在活着的生命是“邪命自活”,並不知道正命為何?

正命就是生命的根本,那個東西永遠不生不滅。貪求目前短暫的、靠不住的,把目前生命看得很牢的屬於邪命。其次,我們現在顧全、愛惜自己生命,固然沒錯,但是以佛法眼光看來,現在眾生謀生的方式,大部分屬於邪命的方法,這個問題非常嚴重,值得討論。我們看經典,這些小地方沒有加以研究,很容易看過去。為什麼這個叫邪命呢?這與經律論的戒律方面有密切關係,大家要注意!

他說,我們不但為自己,更要為一切眾生,使他住在真正清凈的身口意三業當中。這些都是學佛最基本的,學佛修持就是要我們去掉邪命的身口意,轉成正命的身口意。

身業有三:殺、盜、淫;語業有四:妄語、兩舌、惡口、綺語;意業有三:貪、瞋、痴。要把惡業轉為正業。學佛第一步,先修十善業,就是身口意三業。身業屬於生理方面;語業、意業偏向於心理方面。以佛學眼光看,我們無論生理與心理、思想行為一天到晚都在犯罪,尤其心理上更嚴重,要把這種罪惡行為變過來、凈化過來,住在身口意絕對清凈的生活中,才接近正命的生活。

身口意的道理,有三分之二是心理方面;有三分之一屬於生理方面,這些道理都是佛經告誡我們的,實際上也是學佛最基本的,可以說非常難做到。一般人學佛只認為打起坐來求清凈、去妄念很難,其實並不難。要妄念不起或清凈是非常容易的事,反而是要把身口意三業絕對轉入正業則非易事。這就是學佛往往會忽略的基本功夫,光喜歡搞那些看似高遠的,基本的做不到,高遠的也達不到,要身口意三業轉入清凈幾乎不可能,但不是絕對!不可能怎麼學佛?學佛就是要把它轉過來,不能轉就是沒有做到,沒有做到就沒有資格學佛。身口意三業,文字看起來很簡單,極易忽略過去,討論起來卻很嚴重,我們自己都會覺得無立足之地,體無完膚。

又作是念,一切眾生常隨三毒種種煩惱,因之熾然,不解。志求出要方便,我當令彼除滅一切煩惱大火,安置清涼涅槃之處。

這些都是引用《華嚴經》的文字。學佛的人隨時要有如此存心和念頭。他說,一切眾生常常跟着心理上的三種毒素貪瞋痴轉而不自知,更由這三種毒素引發了種種煩惱。換句話說,由於生理與心理互相影響的關係,我們隨時會覺得在煩惱中。身體的不舒服,心理的不痛快,這些煩惱哪裡來的?就是貪瞋痴三毒所引發的,這個問題討論起來很嚴重!乃至我們今天覺得頭昏啦!情緒特別高漲或情緒低落啦!都是由於貪瞋痴的原因引發了心理上、生理上的不痛快。

譬如這兩天看同學們的筆記,有人提出心理影響生理非常大,因一念的懷疑,生理馬上起大變化,這個經驗在同學的筆記中有很多記錄。

我們現在了解心理因素還比較容易,透過心理因素了解其動機的背後,是貪瞋痴等看不見的那股力量,真不容易!哪個了解了,可以談修道、談用心了。光靠表面上的打坐與念佛是沒有用的!你根本的起心動念自己都沒有檢查出來,哪些是屬於宗教性的情緒?換句話說,宗教性的情緒已經落在貪瞋痴的圈套中,而猶不自覺。所以學佛的人要有除滅一切眾生三毒煩惱的心愿。

心開方有悟道份

他說,眾生因為三毒引發種種煩惱,“因之熾然”,有三個層次,基本上是阿賴耶識種子帶來的,下意識中有三種,這就要研究唯識了,根本煩惱貪瞋痴是一種,引發另外二種,即小隨煩惱、大隨煩惱等等,而歸納起來有八十八結使。這些結扣在心理上或下意識中,自己也檢查不出來。把這些結使一個個解除了,才叫解脫、才叫悟道,並不是“”一下,我悟了,這樣的悟道沒有用的,你那個結使力量堅固得很,都在呀!你悟了什麼道?全是自誤,不行的。要把這些結使都解開了,還不是解除根本煩惱,而是解除隨煩惱,解除根本煩惱那更大了!這是第二個層次。

第三個層次,由於三毒引發的煩惱,使我們現有的生命在煩惱中象火一樣地燃燒,心理與生理的火越燒越大,不曉得如何發心立志,求出離煩惱。所謂出世就是離煩惱之牢。不曉得“出要方便”,跳出煩惱之網的要領。“我當令彼除滅一切煩惱大火,安置清涼涅槃之處”,他說我們學佛發心不只是為自己修,而要使一切眾生滅除一切熾燃的煩惱,使大家與我安住在清凈涅槃之處。這是學佛人的發心。

又作是念,一切眾生為愚痴重闇妄見厚膜之所覆,故入蔭翳稠林,失智慧光明,行曠野險道,起諸惡見,我當令彼得無障礙清凈智眼,知一切法如實相,不隨他教。

他說,學佛的人應該有此種存心念頭。一切眾生被愚痴、重暗、不正見如白內障的厚膜所覆障,因此進入蔭翳的原始森林。被色、受、想、行、識五陰,生理的、心理的陰翳所遮蔽。我們本有的智慧光明,被後天的蔭翳所蒙蔽,因此失去真正的智慧光明,這是第一點。

第二點,自己的行為太狂放,有如行走在曠野的險道,不僅如此,奔放的行為又生起一切惡見。邪見以外又加許多惡見,自以為是。所謂“”即見解、思想問題。我們學佛一定要使眾生去掉蔭翳、障礙,使他得到無障礙、清凈的智慧的眼睛;使他知道一切法的本來面目–實相般若。

不隨他教”,真正成佛、大徹大悟,最後的智慧,都是我們本有的,不從他教。換句話說,佛法教我們依教奉行修持,最後成佛是找出我們本有的智慧、光明。本有的智慧光明不是善知識或老師給的,也不從佛得,是我們本有的正命,本有的智慧的實相的光明。

又作是念,一切眾生在於生死險道之中,將墮地獄畜生餓鬼,入惡見網中,為愚痴稠林所迷,隨逐邪道行顛倒行,譬如盲人無有導師,非出要道謂為出要,入魔境界惡賊所攝,隨順魔心遠離佛意,我當拔出如是險難,令住無畏一切智城。

一切眾生在分段生死的險道中打滾,快要進入地獄道,此謂生理上造的業接近於地獄的業,好比犯罪雖然沒有觸犯刑法的法律,實際上我們起心動念有許多時候都在犯法的邊緣轉,將墮地獄,或墮畜生餓鬼道中。人生所做許多事,自己不反省檢查,大部分的行為跟畜生一樣,自己不知道;快要完全進入畜生境界,自己也不知道。而且加上自己有許多見解。人對於自己的行為,常有許多解釋。思想進入惡見網中跳不出來,結果因為沒有大般若智慧,被世界愚痴的稠蒙蔽了!除了墮落,還在賽跑,墮落在邪道中拚命快跑,所作所為均是顛倒行。

他說,我們現有的生命又比如瞎子,無人引導。以佛學眼光看,我們現在所受的教育,所得的知識,所做的行為,並不是真正的超越,而是墮落。為什麼呢?一切眾生把不能超越的知識,當成寶貴的知識;把墮落的行為當成了不起的行為;結果“謂為出要”,自以為很高明,實際上已進入魔界,被心理的惡賊所攝服,許多人自認為學得很對,結果卻是“隨順魔心”,走入魔道。“遠離佛意”,名為學佛,卻離佛本意越來越遠,而學佛的人,就要發心出離險難,使眾生住在無畏的大般若智慧城中。

欲流如旋瀑

又作是念,一切眾生為大瀑水波浪所沒,入欲流有流無明流見流,生死洄洑愛河漂轉,湍馳奔激不暇觀察,為欲覺恚覺害覺,隨逐不舍。

一切眾生心理的思想,隨時有一股力量在支配,這股思想力量如大瀑布一樣進入“欲流”。欲流不作狹義的解釋,男女之欲固然是欲的一種,實際上廣義的欲豈只男女之欲,我們隨時在慾望的瀑流中奔馳。

有流”,一切想佔有,本來這個世界什麼都把握不住,可是一切眾生隨時想佔有,當然最重要的是想佔有自己的壽命,即《金剛經》所謂的壽者相,想把現有生命留住。當然你會說壽命看得很開,只要孩子們好、學生好,唔!講得很好聽,關鍵時刻孩子學生都可以不管,還是我最重要。如果把四肢截去才活得了,你一定馬上開刀,活着是什麼?其實我們並沒有找到正命,貪執生命就是大有欲。

欲流、有流、無明流、見流”的形容是形容詞。無明流更普遍,這兩天悶悶地,很難過,為什麼?既不感冒又不頭痛,找不出理由,簡單地說是“無明之流在作怪”,一股無明的力量發起來,你仔細研究,或者屬於生理的變化,比如女性比男性明顯一點,不是男性沒有變化。女性周期性地生理變化,到時間非悶一下、非煩惱一下不可,脾氣非來不可,過後一下好、一下壞,這就是無明的作用。男性也一樣。許多青年、壯年的朋友,突然莫名其妙地情緒不好,或者胃口不好,飯也吃不下。此種情形皆是這股無明在作怪,它象是一股流水一樣迴轉性地跑,你左右不了它,它左右了你。這就是所謂邪命當中的一股力量,要把這些轉過來,才真正是修道學佛的功夫。

見流”,我們被自己主觀的思想、觀念如瀑布一般的流水牽着走,這股流進入哪裡?進入愛河漩轉漂流。愛河也是形容詞,愛流與有流是同一個東西,都想佔有,所以說愛就是佔有。以前在學校教書常說這個話,尤其女同學多,經常要我講愛的哲學,發表對愛情的看法。我說我這個人上自天文下至地理什麼都懂,就是中間不懂這個。

佔有就是私心,也不是私心,就是這個意念,也不是意念。這裡頭有個東西,這也是生死的根本,及至了生死也是這個東西,這個東西不了,始終跳不出來。我們無以形容它,只好叫愛。

生死在愛河漂轉,“湍馳奔激,不暇觀察”,我們就在這樣一個邪命、邪見的生命狀態中奔跑,忙得沒有時間反省觀察自己心理、生理方面的東西。學佛觀心,密宗則有所謂修觀想,佛法講凈觀,就是要把這個東西找出來。這股力量的根本何在?怎麼來的?等於我們剛才提到,不管男女,有周期性的情緒變化,你要找出來。象今天我問一位同學跑到哪裡去了!他說去驗血了。為什麼?怕有肝癌!他說感覺到最近很容易疲倦,我說對,應該去驗。可見他隨時注意自己,反轉來觀察自己,什麼理由!如他檢驗出不是肝癌,更要進一步找自己心理上是什麼原因會形成這樣?都有其原因。

眾生的劣根性

所以我說真正學佛用功的人,是非常嚴謹地反省自己,隨時檢查自己生理與心理的變化。學佛是科學的。以現代名詞來說,所謂科學就是懂得理論,並從實際實行去實驗,不是情感的相信,情感有時是盲目的。沒有這個精神,沒有時間觀察自己,結果不知道自己被欲覺追逐不舍。注意啊!“為欲覺恚覺害覺,隨逐不舍”是貪慾。注意這個“”字,“佛陀”二字翻成中國文字是正覺,正覺是什麼覺?就是睡覺睡醒了!我們都在睡,白天也睜着眼睛迷糊地“”。因此“佛陀”二字不能翻,中文睡“”、“”悟的覺,含義不能包括完全,知覺、感覺都是這個覺。

欲覺”,有時候感覺想吃面,不想吃飯,胃腸的食慾來了,這也是欲,飲食的欲,“飲食男女”是人生基本的欲。今天想吃葷,明天又想吃素;今天想吃甜,明天想吃咸,這固然是心理作用,但是這個欲覺也是周期性的,欲一來你就感覺到要怎麼做了,被它所支配。眾生聰明得很!

恚覺”,瞋恚,瞋就是發怒、發脾氣,莫名其妙,心裡一肚子火,看到這個也不對,那個也不順眼,格老子就是我對,這就是恚心。每個人都有這種心理,大家仔細反省檢查一下。儘管有許多人態度友善,那是假的,心裡想:“格老子,我才看不起你呢?你是混蛋!”這就是恚。這一念瞋恚悶在心裡非常厲害,尤其在我的感覺與經驗看,瞋恚心在內而不外發的人更嚴重,往往會形成肝臟的毛病。我個人幾十年的經驗,常常看到許多朋友就說:“小心肝啊!到中年更要小心。”人家問我:“什麼理由?”“沒有理由。”我不好意思講,這種脾氣壓在裡頭,又不敢發出來,肝不出毛病才怪呢!百發百中。所以,有許多毛病都是恚覺來的。注意“”字,其實你自己感覺得到,力量出不來,有時心裡曉得很討厭,自己沒辦法去掉。學佛的基本在這裡,不是一天到晚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嘴上的那個沒有用,要在這裡頭觀察。

害覺”,害覺厲害了!隨時想占人家的便宜,不但對人,對事情也一樣,總想占人家便宜,害人家一下才過癮。乃至在公共場合,只要過團體生活就看得出來,團體生活哪個有公德心?為何沒有?明知道不對,會害了別人,幾條抹布擺着,沒人看到就拿人家的抹布擦,絕不用自己的。“怪了!為什麼自己的東西要保持乾淨,非要擦人家的?”這樣一個微小的心理行為,大家想想看,都有的,怪得很!隨時生害,以害他為快樂,這是惡的一面。有時善意的行為也會害他,過份的招呼和關愛,我反覺受害。等於關懷一個孩子,愛心愈重,愈是害了這個孩子。我們的心理行為隨時在錯誤中顛倒行,可是平常卻認為這種心理行為是對的,自我解釋這種行為不是害他,是愛他。他說我們的心理行為在錯誤顛倒當中“隨逐不舍”,接續不能停止。下面還有更嚴重的:

身見羅剎於中執取,將其永入愛欲稠林,於所貪愛深生染著。

把自己身體看得非常重要。身見是我見最明顯的現象,如果對一個學者說他有“我見”,他一定辯稱他大公無私,絕無“我見”。你既然無我,我要你身上一小塊肉、一滴血,好不好?他不甩你耳光才怪,此即身見。別人多坐了你的位子一下,你就起瞋心,公共汽車、火車上經常可見,自身非常嚴重。能夠捨身見那還得了,全體應該頂禮膜拜,此人差不多了!雖然不是什麼羅漢果,至少也是個小蘋果啦!那已經證得果了!身見是很難捨的。他說我們的身見同羅剎鬼一樣,被惡魔抓住。諸位在此打坐修道學佛,為什麼不能得定呢?就是“身見羅剎”這個玩意被你抓住了,結果你兩腿一盤坐在這裡搞什麼?跟身見羅剎玩。身見忘不掉,修什麼道?而且,因身見再配合顛倒錯誤的心理作用,“其永入愛欲稠林”,心理與生理兩者配合,兩夥計把我們拖入愛欲的森林中轉不出來,我們的生命對出有的貪與愛,深深地生出了沒辦法,舍不掉。

住我慢原阜,安六處聚落,無善救者,無能度者。

一切眾生當然包括我們,很可憐,由心理到生理,兩方面綜合為我慢,在我慢的原始高原上。比如自尊心,本來是件好事,一個人沒有自尊心那就完蛋了!自尊心是應該有,但是有許多自尊心理恰是我慢。所謂貪瞋痴慢疑是天生的。嬰兒從一懂事開始,我慢就來了,尤其到了幼稚園、託兒所去看看,小孩子早就生起我慢。然而現代的教育都在培養我慢,尤其西方崇尚個人自由,個人自由的我慢越來越大,這裡頭是個大問題。慢是一個人自我為第一的那種崇高的心理。由於我慢,“安六處聚落”,就是眼耳鼻舌身意。人生被他這麼一描述,真是一無是處。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善於救你,也沒有一個人能夠度你。

我當於彼起大悲心,以諸善根而為救濟,令無災患離染寂靜,住於一切智慧寶洲。

學佛最基本的發心,應當發起大悲心。那麼,幫助人以何種方法最好?就以一切善根而為救濟,是最好的幫助方法,如何運用?那要看個人的智慧了。換言之,利人利世要以智慧行之,六度波羅蜜均須大智慧,如何使人生起善根善性,方法要隨時變化,如果跟他打一架而能使他從此發了善心,那你寧可跟他打一架,問題在於你要如何使人生起善根?方法怎麼運用?隨你方便,此即方便般若。所以幫助眾生最好以諸善根而為救濟,激發他的善性,其目的就在使他“令無災患離染寂靜,住於一切智慧寶洲”這是利人利世的目的,所謂度人是如此地度。

使他生起善根,滅除什麼災患呢?使他離開生死苦海的災難。世間惡業的災難、染污太重,把古文“染污”倒過來念,就變成時髦的名詞“污染”,立刻懂了,此謂新時代,新文化就是那麼一回事,新來新去還是那個東西,新瓶裝舊酒,酒杯還得歪着倒酒才是時髦動作,不象從前的人兩手斟酒,那落伍啦!其實一樣。

要使他離染;使他住於寂靜,寂靜的涅槃,道的境界,使他住於一切智慧的寶洲。


《宗鏡錄略講》第27章 春去引得千春來

又作是念,一切眾生臨世牢獄,多諸苦惱,常懷愛憎,自生憂怖,貪慾重械之所翳縛,無明稠林以為覆障,於三界內莫能自出,我當令彼永離三有,住無障礙大涅槃中。

這一段引了許多佛經經文,看似重複,仔細看都不是重複,那是因為文字翻譯得太好、太明白,反而使我們看不清楚。

佛說一切眾生處在這個世界上,就象在一個大牢獄中。沒有成道以前,每一個人都在坐牢,所以佛經說三界(欲界、色界、無色界)如牢獄,三界包括三千大千世界,乃至太陽系中所有的生命也還在欲界中!我們被判了罪住在大牢獄中,自己不知道。雖然是牢里的犯人,不但凶得很,還管別人。佛說可憐這些眾生,現處牢獄而不自知,而且在牢中多諸苦惱。

更嚴重的是:“常懷愛憎”。眾生的心理,不是貪愛就是討厭。我們的心理一天到晚碰到人、碰到事就是兩件事:愛與憎。在這種心理狀況下,生命都在“自生憂怖”,被種種貪慾的器械所縛綁住,被無明的稠密森林障礙住,在三界中跳不出來。我們學佛的人要使他永離三有:欲有、色有、無色有,住在無障礙的大涅槃中,這是學佛的誠心所在。

五蘊皆空

又作是念,一切眾生執著於我,諸蘊窟宅不求出離,依六處空聚,起四顛倒行,為四大毒蛇之所侵惱,五蘊怨賊之所殺害,受無量苦,我當令彼住於最勝無所著處,所謂滅一切障礙住無上涅槃。

諸蘊”就是五蘊:色、受、想、行、識。為了修行求證,大家要特別注意“六處空聚”,六處:眼、耳、鼻、舌、身、意。在我們感覺是有,在佛學的眼光看,假使有人修行真正證道、悟道,會曉得這六處是“空聚”。空聚不是空,是假有,看起來存在,實際上沒有永恆固定的存在。要在六處證到空聚,學佛用功,差不多有點希望了,這一點值得用功學佛的人觀察反省。大家學佛打坐用功,並沒有了解“六處空聚”。我們要在智慧了了解空聚,再做功夫,才會進步,這是兩層意思。換句話說,打坐、念佛、參禪做功夫,是內在智慧做功夫,要隨時曉得在“六處空聚”求證空性,這才是真正的用功,不要搞錯。

一切眾生不知這是空聚,在認識上把它當作實在,所以生起顛倒行,“為四大毒蛇之所侵惱”,貪、瞋、痴、慢是四大毒蛇。“五蘊怨賊之所殺害”,五蘊:色、受、想、行、識是怨賊。換句話說人生下來雖然是假的生命,非正命,但是也可以把壽命變成如正命一樣,活得很長。為什麼不能活得很長?被四大毒蛇之所侵惱,被五蘊怨賊之所殺害,認錯了方向作用,因此受無量的苦。這些理論都是功夫。

我當令彼住於最勝無所著處”,最好就是最好,最好的是什麼?是“無所著”,讓一切眾生住在“無所著”,“所謂滅一切障礙住無上涅槃”。大家找找看,有沒有一個無所著的地方?我們蓋房子、買房子,經常有所著,怎麼去找一個無所著?哪裡是無所著?尤其現在年輕同學,喜歡講禪的,都找到了–《金剛經》上說的:“應無所住而生其心”,那個地方就是無所著。怎麼去“應無所住”?你去體會,從這句話就可以找到“最勝無所著”,滅一切障礙住無上涅槃。

那麼, 永明壽禪師一口氣引用那麼多經典,目的何在?要我們了解心意法門和生死的重要。他引經據典給我們參考,我們冒然一讀,不明白他引用那麼多經文幹什麼?你要曉得永明壽禪師編撰這部書的時候,非常用心,佛經浩瀚,他為什麼抽出這幾段放在這裡?所以不要馬虎看過每一句,忘記當時作者與編者的苦心,如果不了解這點,就白讀這本書了。而且當時編輯部不只永明壽禪師一個人,他是總編輯,天下高僧一百多人,都是了不起、有成就的,至少在佛學上都有成就。討論到最後,他引證了這些經典,所以大家不要輕易看過去,每一段都有它的深意。

所以如上經雲,我當令彼住於正見行真實道。又雲,令彼安置清涼涅槃之處。又雲,令彼知一切法如實相不隨他教。

所以如上經雲,我當令彼住於正見行真實道。”所以說,上面所引用的經典,概括起來是說:我要使一切眾生住在正見上,思想觀念對佛法的認知要正,然後修行要行真實的道。換句話說,對佛法的認知,對思想、學理的了解不正確,你修行走的路子就不是正道。

又雲,令彼安置清涼涅槃之處。”歸納經典說,都是要我們度一切眾生,包括自己,安頓在清涼涅槃之處。

又雲,令彼知一切法如實相不隨他教。”他歸納佛經佛所說的話,重複提出重點。他說佛說的,度一切眾生,教化一切眾生,使一切眾生知道一切法本來是實相,真如實相。真如實相不跟你談空,也不說有。說佛法是談空,錯了;說有,也錯了。形而上本體,生命本有的本來,佛法名詞無法形容,只好給它一個名詞叫“真如實相”。換句話說,實相是真有這麼一個東西。

所以,到了中國禪宗禪師們,無法講。真如啊、實相啊、如來啊、涅槃啊!反正圓的、長的、扁的,都給他們用光了。中國禪師們很簡單,就用“這個”來表示。現在,禪師們也過去了,我們就用閩南語“按呢生”!就是這個東西,這個東西就是真如,就是道。所以只好用“這個”,如果連“這個”都不用呢?就是手拍一拍,腳蹬一蹬,就是它。

他說,一切諸法的實相不屬於他教。剛才我們也強調過這句話,這是佛說的。達摩祖師也說過“不從人得”,道不是哪個人給你的,你本來就有,你要把自己那個東西找出來。佛的教育就是用種種方法使我們找出生命本來的那個東西,那你就成功了!成佛了!拿西方宗教講,你就得救了!就安心了!

又雲,令住無畏一切智城。又雲,住於一切智慧寶洲。又雲,令彼住於最勝無所著處。故知句句悉皆指歸宗鏡。

永明壽他老人家很高明,他說,這些經文的重點都在我這本《宗鏡錄》里。所以我說它為最佳廣告公司,事實也是真的。這本書把佛法的重點包括完了,最寶貴的都歸到《宗鏡錄》了。

心外無法

何者?若悟自心,即是正見,離顛倒故。《楞伽經》云:心外見法,名為外道。若悟自心,即是涅槃,離生死故。

這是一切唯心。真正的佛法是絕對唯心、純粹唯心,包括心物一元的那個心。什麼理由?假使真能悟到自心,真正明心見性了,才稱得上正知見。在沒有明白以前,你佛學講得再怎麼倒背如流,不能算是正知見。真正明心才是正見。得到正見,才離開一切顛倒。

禪宗與唯識宗都宗奉《楞伽經》,這部經上說,佛以心為宗,佛法以心為宗旨。人家問你什麼是佛?“心就是佛”,這句話是佛說的,沒有錯,佛以心為宗。《楞伽經》有三種翻譯,這一段是說“心外見法,名為外道”,修法學佛在心外求法就叫外道。

千萬不要帶宗教情緒解釋“外道”這個名詞。每一個宗教都說自己是正道,你不信我這個就是外道。其實,“外道”是個通用名稱。凡是學過宗教哲學的人,非常討厭“外道”這個名詞,也可以說,這個名詞很醜陋,怎麼說?因為這個名詞後面就包括了一種人我意見的鬥爭,實在很討厭。

其實佛法所講的外道並非排他性的。外道有個定義,心外求法都是外道。《楞嚴經》五十種陰魔,最後,聲聞緣覺、四禪八定、阿羅漢、辟支佛都被打入外道,不是我們歸類的,因為他們明心見性不徹底,只見到一半。我們了解佛學真正的道理,不要輕易說別人是外道,這不是佛法的胸襟。所以我常勸人多看《華嚴經》,這部經是什麼胸襟?用《金剛經》的話來說:“一切聖賢皆以無為法而有差別”。也就是說,一切宗教理論都是對的,只是程度、層次的差別而已!這個胸襟才是佛。

我年輕時,如果看佛經也同一般宗教一樣,“信我者得救,不信我者下地獄”,我才不學呢?我寧可下,象下電梯一樣,下了我好到馬路上,沒有什麼了不起。為什麼這樣呢?這太不偉大了。

所以真正的佛法是:善人要度,惡人也要度;對的要度,不對的更要度,度的方法不同而已。慈悲不分等次的,更不要拿宗教性、排他性來對待別人,這完全錯誤。一位客觀的社會學者、大政治家、思想家都不會搞這種狹隘的事,何況包括三界出世之道。這點特別注意!如果學佛的人有這種觀念,非常抱歉,嚴格地講,他已經違反佛的教誡,就是犯戒。

所以我特別提出這點再三強調,尤其一般學佛的同學們,胸襟要放大,更不要在教內搞宗派觀念,那更討厭!一碰到這些思想到我這兒,煩得要死,我就一句話:“我不懂,你另外去找人。”因為要把他這些不正確的知見改正過來,要動很大的腦筋,與其為一個人花那麼大的精神,何不為千萬人花精神多好呢!等他自己碰了釘子,受到反面教育,回頭再來。

《楞伽經》說,“心外見法,名為外道”,換言之,學佛在佛教內心外求法,即是外道的修法。

若悟自心,即是涅槃,離生死故”,明心見性,悟道即是涅槃。證得自心,悟到了自心,證得涅槃,自然就跳出生死。經典都講大原則,就是那麼簡單。怎麼樣才叫“悟到自心”?在沒有悟道以前,有許多修持的方法,我們依此方法慢慢修行而達到悟到自心。接下來是有關《楞伽經》的論著:

論云:心外有法,生死輪迴。若了一心,生死永絕。若悟自心,即是實相。離虛妄故。

如果學佛的人,有“心外有法”這個觀念,就是在生死輪迴中跳不出來。真悟到明心見性,悟到一心,就脫離了生死。

假使有人真能悟到此心,就是所謂證到實相般若,那麼,就遠離虛妄、顛倒妄想,這就是佛境界。永明壽禪師引用《楞伽經》原文,及其經論再三重複強調,使我們切記:“心外無法”。佛法的宗旨、真正的中心在這裡。還沒有完,下面又引用《法華經》兩句原文:

《法華經》云:唯此一事實,餘二即非真。若悟自心,即是智城。離愚痴故。

《法華經》的重點是:世界上所有難以言喻的事都假事,只有一件事是真事,什麼事呢?把《法華經》研究完了也不曉得是什麼事。《法華經》之妙難以言喻!《法華經》與《金剛經》一樣,從南北朝以後,影響整個中國文化一千多年,儒家、道家、諸子百家、民間受其影響至深。

念《法華經》,有時念得頭大,尤其令知識分子頭大。因為裡面專說神話故事,你要透過神話故事,才曉得這麼一件事。等於《莊子》一樣,但比《莊子》難讀多了!《莊子》都是寓言,以一個故事代表一件事情。《法華經》卻拿許多故事代表一件事:成佛。怎麼成佛?你要從諸多故事中自己去領悟其方法,這是它的特點。我們年輕喜歡搞佛學的,一看《法華經》就把它“束之高閣”,懶得看這些神話故事。到了中年,年輕大了慢慢翻來看,唉呀!這裡頭有東西。你看多難!

莫把客棧喚家鄉

世界上的真理只有一個,絕無第二個,有第二個不叫做真理,所以“餘二即非真”。翻開《法華經》,這一件事是什麼事實?你就找不出來了!全是神話故事。“若悟自心,即是智城。離愚痴故”,你真悟到了自心,你就達到了智城。《法華經》中講了許多東西都是化城,化城是沿途的上下站,不是終站。公共汽車到了終站,司機請全體下車,終站就是寶所。

禪宗也好、凈土也好、密宗也好,各宗各派方法不同,佛法的宗旨是一樣的,終站的目的是涅槃、實相,那是寶所。公共汽車沿途的站都是化城,你要在哪一站上、下車都無妨,如果你坐這一站覺得不好,下車走二、三站再上車也無不可,那都是化城。所以他說,若悟此心就到了寶所。成佛就是這麼回事。在沒有成佛以前,佛說眾生愚痴–笨蛋,那是很恭維的名詞,只有真正成佛,到了智城,大徹大悟的人才不笨。

《思益經》云:愚於陰界入,而欲求菩提;陰界入即是,離是無菩提。若悟自心,即是寶洲,具法財故。

《思益經》是大乘經典,全名為《思益梵天所問經》,其中佛說得更妙,他說凡是愚痴的眾生,在生理與心理上都是“陰界入”。“陰界入”是三個層次,陰是五陰:色受想行識;界是十八界:眼耳鼻舌身意六根,色聲香味觸法六塵,以及根塵之間的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意識;六入即六根,都被佛罵成愚痴;愚痴眾生在生理上、心理上求道。佛把我們罵慘了!想想看!我們搞打坐、念佛、參禪,哪個不在這上面求道?真正學佛要提醒自己警覺,兩腿一盤,不要在陰界入上面去求菩提;在這個上面求明心見性,求不到的喲!愚痴眾生都在陰界入而欲求菩提,這是佛罵的第一句。

第二句,“陰界入即是,離是無菩提”,這也是佛說的話。他說生理、心理全體都是道,離開這個生理、心理就沒有道,你說佛他老人家說的什麼話?都是他講的,一方面說這個不好,這個不是拳頭,是手心;反過來,又說手心握起來就是拳頭。這個道理何在?

難怪清初有我的學者顧亭林,看佛經看得厭煩,他就看不懂,學問那麼好,卻沒有智慧。顧亭林比方得很好,他說佛經沒有什麼,一個桶裝水,一個桶是空的;倒過來是空,倒過去還是空,始終是這麼一個東西。他當然看不懂,“所謂佛法者即非佛法,是名佛法,”這是什麼話?一桶水倒來倒去。“愚於陰界入,而欲求菩提”是不對的;接着又說:“陰界入即是,離是無菩提”;倒過來、倒過去都是他說的。

對的。其實我們不管怎麼樣,這些經典我們最容易忽略過去。實際上,想學佛修道,真正踏實的功夫,就要從這個地方去了解。先要離身見、離我見,離開陰界入,空掉了,然後迴轉來了解這個心理、生理全體都是它,那才可以。你不要只看它反過來、反過去。以求證功夫來講,先不能空去身心兩面,認為這個就是,而在這上面轉,那全錯了!如果空掉身心,認為空的一面對,那是小乘、羅漢;要反轉過來起妙有,才是大每菩薩境界,才能證得菩提。

若悟自心,即是寶洲,具法財故。”你真正能夠悟到自己是佛,悟道、證道了,你就到達空所了,也具備了法財,佛法的智慧福德,你全都具足了!佛再三強調心外無法,離心以外沒有佛法。

接着,引用李長者的《華嚴論》:

《華嚴論》云:寶洲在何處,即眾生心是。若悟自心,即是最勝無所著處,離住相故。若心外立法,則隨處生著。《法華經》云:拔出眾生處處貪著。

講了半天,寶洲在哪裡?就是我們的心。

最勝無所著處”,就是剛才講的《金剛經》:“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此即寶洲。如果心外求法,處處都在執著中,執著就不是佛法。

拔出眾生處處貪著”,《法華經》的這八個字很妙,古文很簡潔,以現代眼光看有兩種釋義:一、佛法幫助眾生跳出了處處貪著,二、真正超出三界的眾生就成佛了。在哪裡超出呢?就在處處貪著上。跳出三界外到哪裡去?等於平常恭維人的一句話:“百盡竿頭更進一步”,更進一步到哪裡去?高明到極點還是下來到平實。跳出三界外,沒有第四界喲!第四界也在三界中。《法華經》不但故事妙,經文也妙。

拔出眾生處處貪著”,佛法教眾生離開貪瞋痴才能成佛。反過來說,若要成佛卻要大貪瞋痴。什麼叫大貪?明明知道眾生度不完,還要度盡一切眾生,這個貪心多大!瞋是發脾氣,一切情感,一切世界情慾,拔起慧劍一刀斬斷。這是多大的瞋念!金剛怒目,降一切魔。明知眾生永遠度不完,生生世世永遠在輪迴中,每位成佛的卻都再來,你看這多痴!真是痴到極點!大慈大悲就是大有情、大痴心。

所以真正成佛,是把個人的小貪瞋痴轉化發展到愛護一切眾生的大貪瞋痴,升華到如此偉大,如此崇高!這是這個東西。因此真正成佛的人,是“拔出眾生處處貪著”,那才是真貪著,雖然貪著,但是拔出眾生種種的苦。

春去引得千春來

《金剛經》云:若菩薩心不住法而行布施,如人有目,日光明照,見種種色。

六祖因《金剛經》“應無所住而生其心”而開悟,這句話是《金剛經》的重點。

《金剛經》是須菩提問佛修大乘的方法。他問:“云何應住?云何降伏其心?”就象同學問:“在什麼境界才能定住?”打起坐來煩惱妄想不斷,怎麼把它降伏?佛說:“應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佛答覆得很妙。弟子問:“老師,心怎麼降伏?怎麼定位?”佛回答:“是啊!就是這樣降伏,就這樣定住。”說了等於沒有說。如果你們問我,我這樣回答,你不翹嘴巴也會瞪眼睛。你問:“怎麼定?”“說定就定啊!”“怎麼樣把妄想降伏下去?”“說妄想,妄想就沒有啦!”你說:“不懂。”“你不懂,我也不懂呢!”其實就是這樣嘛!很簡單。因為須菩提不懂,佛只好一再說明,最後才說出來:“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加個應該,已經變成方法,落到下一層。此心本無所住,在哪裡住?住在哪裡?打坐學佛所以不能得定,是你想把心留住啊!留得住嗎?任何一法怎麼留?“逝者如斯,不舍晝夜”,留不住的。因為留不住,此心活潑潑的,常生一切法,它本來住在這裡,要從這個道理上去悟。

接着佛提出種種比喻,比如以布施來講,布施分三種:一是內布施,包括法布施等等;二是外布施,即財物布施;三是無畏布施,包括內外等等。現在我們所講的比較偏向內布施。

若菩薩心不住法而行布施”,布施就是舍。大家念《金剛經》要懂《金剛經》,佛不是把方法傳給你了嗎?“心不住法而行布施”,結果你打起坐來、念起佛來,阿彌陀佛一次,阿彌陀佛二次……準備念一萬次,你心住於法嘛!念佛只是個法門,念過就念過了,此心就是凈土啊!“有時且念十方佛,無事閑觀一片心”,這就是念佛。“有時”,有的時候,不但念西方阿彌陀佛、東方藥師佛、南方寶生佛、北方不空佛,隨便你念。“無事”,沒有事的時候,閑觀一片心啊!此即“菩薩心不住法而行布施”。

大家在這裡修定慧,定也定不好,慧也慧不起來,換言之,既不定又不慧,什麼道理?“心不住法而行布施”。你不是修大乘道嗎?最喜歡禪,“”,給你你又不吃,金剛鑽端給你吃,你又吃不下。可見你肚子很飽,不饞;真“”(禪),就吃下去了!

菩薩心不住法而行布施”,如果做到這樣,此人張開了眼睛,一切道理都看通了,本空嘛!就是金剛般若波羅蜜,這道理不是明白清楚得很嗎?《金剛經》都會念,可惜《金剛經》都會念你,你不會念《金剛經》。如果真曉得念經、真曉得修凈土,好好體會這兩句:“有時且念十方佛,無事閑觀一片心”、“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是知心目開明,智日普照,光吞萬像,法界洞然。豈更有一纖塵而作障翳乎,如是則空心不動,具足六波羅蜜。

這是永明壽禪師自己的結論。上面引用那麼多“一切唯心”的經典,就是要告訴我們,真正的心地法眼打開以後,智慧就如朗日普照一切。智慧之光是“光吞萬像,法界洞然”,空空洞洞都明白了,這個時候自然解脫,沒有一點灰塵可以障礙。本來無障礙,為什麼修行修道會有障礙?因自生障礙、心住於法。要做到“心不住法而行布施”,那就無障礙!

這段重點在“心目開明”。有一點千萬要注意!一般學佛的一看到“心目開明,光吞萬像”,都會產生一個有相的觀念,閉起眼睛找心,把現有的眼睛當成目。這個心目並不是有相的眼與心。比如人在作夢,在夢境中也覺得有眼睛看到景物,所看之物並非這個肉眼在看,這個眼睛在休息。夢中身也類似於菩薩境界的意生身,意識所生的身,眼、耳、鼻、舌、心都有,有感覺,吃東西也覺得飽,實際上是意境中的東西,那個意不純是第六意識的明了意識,是第七識緣第八阿賴耶識所生的獨影境。我們平常用功做功夫,都是拿現有肉體的心目去找,基本上是個大錯誤。

光吞萬像”,禪宗引用得很多,大家往往也有錯誤有觀念,追一個有相的光。有相的光不能吞萬象。研究地球物理、太空平常的就知道,地球外面到其它星球之間是黑光,超過地球,有一層外面全是黑的,這個黑不象地球上黑夜的黑,那又是另一咱黑。過了這一階段,慢慢接近其它星球又有光進來了,當然還是屬於這個太陽系統。現在科學界又有新發現,太空中另有黑洞,不知道是什麼?目前科學界正在追究這個東西,不管什麼東西,什麼光進入黑洞,全化為烏有。實際上以中國玄學來霽,有太陽有光明,就有黑暗,有陽就有陰,自然有類似黑洞道理存在,跟人體一樣。象這類科學知識必須留意,科學知識越淵博,對修持的道理越有幫助。大家學佛打坐,不要拚命把自己投入情緒的迷信,走入宗教的路線,忘記了這是一個最高最深的佛學道理,要搞清楚。因此,對“光吞萬象”一語,不要執着有相的光。


《宗鏡錄略講》第28章 空心具足八萬門

下面一節是《金剛經》的論,就是叫我們“不住於法”:

如是則空心不動,具足六波羅蜜。何者?若不見一麈則無所取,若無所取亦無可與,是布施義,是大舍義。

布施就是舍,換句話說,就是空掉,心不住法而空掉。經常有人說心空了,你有個空心已經着法了。

這段解釋內布施,布施就是舍,舍就是放下,就是丟,什麼都丟,文字本身解釋得很清楚。“如是”就是這樣。什麼叫空心?如如不動,真達到空就是六度波羅蜜: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般若。空是般若的實相,也就是萬法、一切眾生生命本來的體相,這是空。真達到空性不動,已經當下具備了六度波羅蜜;換言之,佛法八萬四千法門都包括在內。“何者”,什麼理由?就是六祖悟道後所說的:“本來無一物”,一點都沒有,不過“一點都沒有”這話有語病,不是世俗所說的沒有,這個“沒有”,還是形容詞,不是斷見,真達到空的境界;不見一塵,自然無所取。比如在座各位用功做功夫達到空的境界,實際上你那個空是有所取,有個境界存在。真的無所取呢?無所謂布施,無所謂丟掉,也無所謂放下。“是布施義”,這樣才是真正的大布施、舍。所謂大布施,沒有放下,也沒有不放下;沒有空,也沒有不空,在理上,此即謂“當下即是”,那麼,在事上要求證。接下來又引用佛經:

故經云:無可與者,名曰布施。如是則慳施同倫,取捨平等。不歸宗鏡,何以裁之。

這個布施是講有相布施,把金錢、衣物、飲食布施給他人。在佛法大乘道戒律,學佛的人真布施要三輪體空,三輪是施者、受者、所布施之事。佛法的布施,無所謂施者,無所謂受者,也無所施之事,等於小孩子玩沙子泥巴,玩着玩着隨便就把沙子舍掉了,無心的,此即“無緣之慈”、“同體之悲”,這樣才是真布施。如此,就可了解“無可與者”,沒有東西布施,也沒有東西可接受,這叫布施。懂了這個以後,就曉得慳吝與布施,都是屬於相對的同等範疇。在中國文化楊朱哲學的一毛不拔,大家耳熟能詳,其思想即是西方文化哲學個人自由主義,絕對個人自由,拔我一毛利天下而不為;同時也不想拔你一毛而利我,這是楊朱哲學的道理。墨子哲學則是:摩頂放踵以利天下在所不惜。兩者皆是孟子痛心疾首所反對:“天下之言,不歸楊即歸墨”。楊朱之學即是慳,堅守本位,慳吝到極點;拿墨子道理來比,兩者絕對相對,思想、作法都相對,在佛法一念皆空,內外布施、三輪體空的情況下,“慳施同倫,取捨平等”,無所謂取,無所謂布施,施者受者乃至所施之事,都當下體空,沒有事。要想深切了解此理,必須歸到《宗鏡錄》這本書,亦即要了解心地法門的道理,否則,你所講的道理,都得不到真正的仲裁。接下來引證宋代以前,唐末五代有位禪師一缽和尚的一首歌,歌中提到內布施的事:

如一缽和尚歌云:慳時舍,舍時慳,不離內外及中間。亦無慳亦無舍,寂寂寥寥無可把。

這幾句我建議年輕同學用閩南語、客家語或廣東話來讀,比較接近唐音。“無可把”就是無可把捉,用“”字,不用“”,是為了詩歌音韻的押韻。“慳時舍,舍時慳,不離內外及中間”是講內布施,當我們一念放下,到達內外皆空的境界。“亦無慳,亦無舍,寂寂寥寥無可把”也講內布施的道理。

(編案:據《宋高僧傳》〈釋自在傳>里,附帶提到一缽和尚歌。話說前蜀乾德初年,高中令駢持不殺戒二十餘年,後為男婚娶,禮須屠宰,駢初不欲,親戚言“自己持戒,行禮酒筵將何以娛賓也?依違之際,遂多庖割。不數日即得怪病,後為裡衣使者所拘。金甲武士扼腕罵曰:“吾護戒神將也,為汝二十年食寢不遑,豈期忽起殺心,頓虧戒檢?命雖未盡,罪亦頗深,須送冥司懲其故犯。”城隍神問曰:“汝更修何善追贖過尤乎?”駢雖常誦《上生經》,此時卻懵無記憶,恐懼之問自曰:“誦得《三傷頌》一缽和尚歌”,遂合掌向神厲聲而念。神與武士聳耳擎拳立德,顏色漸怡。及念畢,神皆涕淚。乃謂駢曰:“且歸人間,宜切營善。”拜辭未畢,即蘇醒過來,透露這段冥間之事。自此《三傷》、一缽之歌頌,為人所傳寫諷誦。自在所著《三傷頌》辭理俱美,而一缽之歌雖較通俗,但激勸憂思,甚為深切。〉

下來又引用永嘉大師的《證道歌》。不過最近幾年有一位和尚說,根據他的研究,《證道歌》不是永嘉大師作的,是荷澤禪師作的,我們懶得去批駁他。

又《證道歌》云:默時說,說時默,大施門開無壅塞。有人問我解何宗,報道摩訶般若力。

這個也是講內布施的道理,禪宗這類語句詩歌,大家都很熟練,不多加解釋。

心塵若了入無生

又若不見一塵,則無持無犯。故云‘若覓戒三毒,瘡痍幾時差,辱境如龜毛,忍心不可得,精進心不起,無法可對治,內外心不生,定亂俱無寄,悉入無生忍,皆成般若門。

這是永明壽大師引用另一位禪師的語錄,講持戒的問題。真正到了一念心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的境界,不是理論上,修持功夫真證到此境,那就無所渭持戒,無所謂犯戒。因為真正到了一念心空“本來無一物”,晝夜都在空的境界上,用不着持戒,當然也沒有犯,所以“無持無犯”。凡夫在還沒有成道以前,貪瞋痴三毒,有如身上的毒瘤,假使證得一念空,就不怕這個東西了。那麼也無所謂忍辱了。有-個心去忍辱已經不是真正忍辱,真正證到空,無所謂辱與忍辱。

忍心不可得”,忍心是對忍辱的事相來講。碰到一件事,我們心裡非常難受,要拚命忍,這是忍境;忍到把這件事解脫了,這是忍心,一個是心的境界;一個是事的境界,他說忍辱也不可得。

精進心不起,無法可對治”,真達到空的境界,本來就在精進中。沒有成道以前,精進是為求進步,進步到最後那個空的境界,既然達到空的境界,也就無可進步處,所以說“精進心不起,無法可對治”。不過,這句話要注意,自己沒有到達空的境界而想偷懶,然後拿兩句話念念說,已經到達這個境界,那是自己在造業。

內外心不生,定亂俱無寄”,真達到了無可得的境界,內心、外境都不起了,無所謂修定,也無所謂散亂。既不散亂,何必修定?修定是因為有散亂心,有三毒煩惱,真到了無散亂心,無煩惱無妄想的境界,何必修定!為什麼呢?因為本來在定中嘛!所以說“內外心不生,定亂俱無寄”。六度都不行而自然到達這個境界的,叫菩薩得無生法忍,“生而不生,不生而生”謂之無生。“悉入無生忍,皆成般若門”,自然而然達到般若境界,這就是大智慧的成就。這是引用經論“心外無法”的道理。

問:本宗大旨舉意便知。何待敷揚勞神述作。答:一切施為無非佛事,盡堪悟道皆是入門。

永明壽禪師寫到這裡,有人提出問題了:“問:本宗大旨舉意便知,何待敷揚勞神述作”?這兩句是一個問題。有人問:大師啊!您所提諸佛菩薩心中大要的宗旨是什麼?心中大要就是指《楞伽經》的“無門為法門”,真正的佛法沒有一個方法,以無門為法門,佛以心為宗, 本宗大旨,您大概一提我們就知道了!“何待敷揚勞神述作”,何必要您來啰嗦,還寫個《宗鏡錄》幹什麼呢?用現代白話文的意思就是:“何必要你老和尚啰嗦什麼!還寫那麼大一部書!

答:一切施為無非佛事,盡堪悟道皆是入門”這是永明壽禪師的見地,文字般若的境界。年輕同學們尤其要留意文學,白話文學也是一樣的,宏揚一種教化的宗旨,文學的功勞往往佔了十之七八,文學如此重要。永明壽禪師以宋體的駢文寫書,文字美極了!他把簡單的道理;用美妙的文學手法來表達:“一切施為無非佛事”,依據大乘佛教佛學的道理,一切作為都是佛事,這句話包含很多意義。譬如念阿彌陀佛是不是佛事?當然是;打坐、參禪、放焰口、念經、叩頭、拜拜是不是?也是;挑蔥賣蒜做生意也是。出家一切作為固然是佛事;在家一切作為也是佛事。在家作為是佛事出於何處呢?出於《法華經》和《維摩經》。《法華經》說:“一切治生產業皆與實相不相違背”,《法華經》是大乘中的大乘;《維摩經》也說真正的學佛是入世不是出世,非入世不能成道,所以《維摩經》比喻高原之地不生蓮花,把自己弄得太清高、太高超,離開人世一切,等於把蓮花種子種在山頂上,永遠不會開蓮花。蓮花出污泥而不染,必須種在低級的爛泥臭水中,出污泥而不染,反而更清凈、更芬芳,這就是佛法的精神。

一切施為無非佛事,盡堪悟道皆是入門”,永明壽禪師這八個字一句的古文,雖然推開了佛經的用語,卻包涵了大乘的義理。這兩句也是很好的駢體文對仗句,你們做佛法生意,開個素菜館什麼的都用得上這些好對於,《宗鏡錄》這些對子多得很。不管哪個佛法,能夠使我們悟道的,就是佛法的入門方法。

所以普賢佛國,以瞪目為佛事。南閻浮提,以音聲為佛事。乃至山海亭台,衣服飲食,語默動靜,異相施為,一一提宗,皆入法界。

佛法有八萬四千法門,法法皆能應機成就根器不同的眾生,普賢佛國是以瞪眼睛的方式開悟眾生,有人問什麼是佛法?佛菩薩用眼睛瞪你一下,你就悟道了。在中國這類作略的禪師很多。象布袋和尚肩背布袋,人問什麼是佛法,他把布袋一放,朝你面前一站,是嘛!本來我們一切放下,放下布袋就成功了!你不懂,他把布袋一背,又走了。

又如“鳥窠吹布毛”的典故,鳥窠禪師住在杭州,自己在大樹上搭一個小棚,有鵲鳥築巢在旁邊,很乖馴,因此也有人稱他為鵲巢和尚,唐朝名詩人白居易見過他。他收了一個小徒弟,服侍他很多年。有一天小和尚向鳥窠告假準備辭職,鳥窠問為什麼?小徒弟說本來出家是為了要成佛,看老人家有道,服侍多年,也沒有傳他一點佛法,所以要到別的地方求佛法。鳥窠禪師叫徒弟等一等,從身上穿的破舊衣服上找到一根布毛,用嘴一吹,小徒弟悟道了,這就叫“鳥窠吹布毛”,跟瞪眼睛的道理一樣。我們也用掃把掃了好多布毛,怎麼不悟道?

成就者一切事都是佛法,“所以普賢佛國以瞪目為佛事,南間浮提以音聲為佛事”,南閻浮提就是我們這個世界,以音聲為佛事,此語出於《楞嚴經》《觀音菩薩圓通章》:“此方真教體,清凈在音聞”,我們這個南閻浮提世界,以觀世音菩薩最流行,眾生容易因聲音而悟道,並不是別的聲音,因此佛要說法四十九年。在其他佛國並不一定要開口的,有的佛瞪一下眼睛你就悟道了;有些則招一下手就悟道。我們看有些佛像,手勢各有不同,阿彌陀佛的手相就是大施印,他把手一擺,什麼話都不講,讓人一看就悟道。

乃至山海亭台、衣服飲食、語默動靜、異相施為”,各種不同的現象都是接引眾生的妙法。

一一提宗”:沒有哪一點不提示心法的宗旨。

皆入法界”:世間任何一個動作、任何一種現狀、音聲都可悟道,都可進入法界。法界一詞引自《華嚴經》。

花飛釧動悟禪心

但隨緣體妙,遇境知心,乃至見色聞聲,俱能證果,華飛釧動,盡可棲神。

又是文採風流的句子。

但隨緣體妙”:只要隨緣體會那個妙用。

遇境知心”:碰到任何的境界都可以明心見性。

乃至見色聞聲俱能證果”:隨便你看到一切色、聽到一切聲音,都可以證果。

花飛釧動”:風一吹,花飛了!釧是手鐲子,尤其女孩子喜歡戴手鐲子,一碰叮叮噹噹響。

盡可棲神”:都可以悟道。“棲神”二字一時雖難解釋得清楚,他引用道家名詞來寫。正統的道家,非旁門左道,這個“”字,近似於佛學裡的“”字。

講到這裡,我們也可以說,永明壽禪師寫《宗鏡錄》,充分顯示出他佛學學問的淵博。我們平常看經典,沒有讀完三藏十二部是看不到的,他在這裡引用出來,不需要我們讀完三藏十二部經典。接下來引用一部經論:

如論云:有國王觀華飛葉動得辟支佛。

這是印度的故事。佛過世後的象法時期,這一階段證得羅漢的弟子還不少。他說有一位國王看到花飛葉落,悟道了!因此不當皇帝出家了,所謂出家並不一定剃頭,而是出世去了!所謂“辟支佛”,是在佛過世後,自己無師自通,因因緣而悟道的“獨覺佛”。

釧動者。禪經云:有國王令宮女摩身,為鐶釧鬧,令漸漸減釧,乃至唯一,則不復聲,因思此聲,從因緣生,悟辟支佛。

鳩摩羅什翻譯的禪經說,也是象法時期,另有一位國王,每天晚上命一宮女為他按摩方能入睡。宮女手戴一串手釧,一按摩即叮鈴噹噹響,國王覺得吵鬧,命宮女每天除一隻手釧,最後只戴一個,當然不會發出聲音,國王由這個因緣而悟道。由此可見學佛處處反省。“因思此聲從因緣生”。國王警覺到突然一反省,這個聲音從因緣而生,好清凈!當兩個東西一碰當然發出聲音;講話也是一樣,少了一瓣嘴唇就發不出聲音,一切音聲皆因互相摩擦有之。譬如風無聲,但是一碰到東西便發出聲音。國王因此悟到萬法皆因緣生,相對而起,依他而起,因此悟了道,證到辟支佛果。

重法更要重人

禪經中也提到現在打坐最普遍的七支坐法,我們先說明七支坐法的由來,才會明白下文的意思。

據佛說,七支坐法是前一劫留傳下來的打坐姿勢,我們現在這個劫數叫“賢聖劫”。前劫是指莊嚴劫,最後一尊佛是思舍浮佛。賢聖劫有一千佛出世、釋迦牟尼佛是第四位,第五位是將來佛–彌勒佛,後面還有很多佛要出世,算不定我們當中有第五百位佛在座,我們不知道而已!最後一位是樓至佛,就是現在護法執金剛神(韋陀菩薩),執金剛神發願護法,等眾生都成佛,他才清場–成佛。

上一位佛圓寂後,釋迦牟尼佛還沒有出來,末法時代,也有些人要修道,修定做功夫不能得定。有五百羅漢在昆崙山頂,就是西馬拉雅山頂修道,當然不是最高峰,得不了定,為什麼?因為在冰天雪地修苦行。有一天,五百羅漢看到對面山上有五百隻猴子在盤腿打坐,這五百隻猴子是前佛末法時期的時候活下來的,猴子喜歡學人樣,模仿人打坐,坐雖然沒有悟道,卻得到長壽。五百羅漢見猴子安詳而坐,定有道理,由此因緣而又把七支坐法找回來。所以我們現在的打坐姿勢其實早已失傳;是靠五百隻猴子而流傳下來的,每一位修行者,都必須透過七支坐法才易修成禪定。

亦如獼猴見辟支佛坐禪,後於余處見諸外道種種苦行,乃教外道加趺而坐,手捻其口,令合其眼,諸外道嘆云:必有勝法。外道受教皆證辟支佛。

禪經上記載,這些猴子神通廣大,因為在前一佛那裡學到這個打坐方法而得長壽,看到世界上沒有正法,各種外道在修道。印度外道修法有各種姿勢,現在瑜伽術各種姿勢也都可以入定,有些人入定時翹一隻腳、或拄一枝拐杖,幾天幾夜不動;或頭腳倒立,一定就是好幾天。猴子看了發慈悲,乃教外道盤腿而坐,雙手相疊,大拇指相拄,閉上眼睛。外道看猴子這麼熱心,讚歎必有勝法,接受教導,結果也因這個坐姿而證得辟支佛。

這一段禪經強調,想成佛證果,非盤腿坐七支坐法不可,不從此入不可能,三世諸佛皆以此法而證道,有如此的嚴重!所以不能任性說腿盤不起來就不盤,那是自己吃虧,犯了我慢之見,我慢會害了自己。

故知但遵教行者,依法不依人,無不證果。唯除不信人,千佛不能救。

《大智度論》上有四句話:依法不依人,依智不依識,依義不依語,依了義不依不了義。依佛所教的法, 規規矩矩地相信,不要因人而不相信法。有許多人認為,老師到底是人不是佛。你要聽聽老師教的法是不是正法,自己要有智慧的眼睛去選擇,如果老師教的是正法,就要依法,不要因為他是人而不相信這個法,如果依人看人一定氣死人,眾生懷疑,比較的心性多很。當年我在上海,一位老和尚介紹一個人來看我,此人一進門跟我握手就把我的手一抓,我立即知道此人是學外道的,想試探我有沒有功夫。我被他一抓,手心馬上冰涼。我平常手心發熱,他一抓就變冷了。這人個轉過頭對老和尚搖搖頭,我笑笑,懂了:他的意思是:你宣傳他有道,他連手心都冰涼,好象有病,怎麼會有道?老和尚埋怨我,說我平常手心發熱,怎麼那天反常?我說他拉錯了手,我一隻手冰涼,另一隻發熱,他握錯手了耶!

眾生都是依人不依法,很可憐的。實際上重法就要重人;重人也就是重法。


《宗鏡錄略講》第29章 朗朗空中罪福明

上次講到“但遵教行者,依法不依人,無不證果”,這個問題還沒有答覆完。

依法不依人”自然可以證果,這是引用佛經上所說。大家要特別注意!後世學佛多半是依人不依法,很多人拜老師、拜師父變得情感化,以老師或以這宗派為主,把正法忘了,這是很糟糕的。我們學佛對老師當然要恭敬,但不管哪一位老師,要看他講的是否適法?合不合法?

依智不依識”,真正的佛法要用智慧求證,印證智慧最好的方法就是拿空慧來印證比較可靠。

依了義不依不了義”,有些經典是不了義經典,不了義並不是不對,佛經是一種教育方法的記錄,某些時候就某一種教育的需要,給你一點“”法去行,而不講空法,是不了義之教。譬如在學校念書,老師覺得學生太不對了,打學生一記耳光,學生長大以後,以為打耳光是法,那就是以不了義教為了義。看經教也是如此,有些經典是不了義經,有些教理是不了義的教理,但是真正修法要依了義,不依不了義。

依義不依語”,看經要了解語言文字所要表達的實際意思,不要抓個話柄,以文害義,那就很糟糕。

永明壽禪師說只要我們但遵教行,依法不依人,一定會證果的。不過,有一種人不能證果–唯除不信人,千佛不能救。

不信正法的人,你對他一點辦法都沒有。拿世間的知識來說,這裡可以作個討論。有的哲學系開有比較宗教學這門課。專門研究各個宗教的教義,並加以分析比較,這是現代全世界人類文化的趨勢,大家要注意!在宗教方面未來將趨向大公教,大公教是西方的名詞,中國人本來走的就是大公教的路子,憲法規定宗教信仰自由,過去雖然沒有法律規定,三千年來,我們素來主張宗教信仰自由,以回教在唐朝傳進來,馬上被接受;唐太宗時基督教聶斯特利派(當時稱景教)進來,也為其建教堂;外道婆羅門教(襖教)傳,也接受。現在已經是五教同流了,釋邊牟尼、孔子、老子、耶穌、穆罕默德排排坐,吃果果,是好人,講好話,都請上坐,這是中國人的做法,這個風氣現也推行到美國。

所有的宗教在比較宗教之下,會走一個共同的路子,所有的教義歸在一個真理之下,我們要注意這個人類文化的趨勢,大概很快會實現,最多在一個世紀中一定會有。如果真發現有外太空生物的話,恐怕這個人類文化會更快的實現。

佛是萬能的嗎?

那麼,我們曉得某些宗教教義講教主萬能,佛教有沒有呢?拿比較宗教來看,佛教沒有,佛教說佛“萬德莊嚴”,並不講他萬能不萬能,萬法與萬能是兩樣,善性一切圓滿就是萬法莊嚴。佛能“通一切智,徹萬法源”,但成佛有三不能,不是萬能:

一、不能轉定業。譬如這個世界的劫運如此,站在比較宗教哲學的立場,教主萬能,怎麼不來救救這個苦難的世界?為什麼?那麼佛教答覆:這是眾生的定業,無法轉。

二、不能度不信之人。你說不信會下地獄,他說我下我的地獄,各走各的路,你對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三、不能度無緣之人。佛經上講,釋迦牟尼佛要度一位老太太,她看到佛就討厭,佛就現神通從四方八面讓她看,她乾脆蒙起眼睛,來個老子不理你,釋迦牟尼佛毫無辦法。這位老太太與阿難有緣,佛叫阿難去教化,阿難對她說什麼她都信,這就是有緣。

還有一個有關緣的故事;有一次佛在打坐,聽到山門外有吵架聲,一看是舍利弗跟一位老頭子吵架,佛問何故?舍利弗說老頭子要出家,他們一查此人五百生沒有做過一件與佛有緣的事,所以不答應他出家,他硬吵着要出家。佛說你們這些羅漢只知道五百生,五百生以前他幹什麼你們知不知道?再用神通看看,五百生以前他是狗,跟我結了緣,那時我是修道的隱士,死後燒出舍利子,弟子為我蓋了舍利塔,他是狗,狗喜歡吃大便,跑到廁所吃大便,突然聽到有人過來,一着急尾巴黏了一團大便就跑,結果看到我的舍利塔,把大便一甩甩到我的塔上,跟我結了緣,因此可以出家。這個故事等於判例,說明佛難度無緣之人。

(編註:唐朝元珪禪師提出佛有三能三不能。一、佛能空一切相,成萬法智,而不能滅定業;二、佛能知群有性,窮億劫事,而不能化導無緣;三、佛能度無量有情,而不能盡眾生界。)

佛這三樣都不能嗎?能,加上時間都能,這點要注意!這也是人生哲學,天下有許多事加上時間與空間皆去,由不能而變成能,定業只有時間的限制,好比犯罪坐牢一百年,百年過後,從一百零一年就開始就可以轉了,定業也可以轉。不信之人現在不信先逗逗他嘛!充其量打你一拳,這一拳跟狗甩大便一樣,就可以結緣,不管善緣惡緣,先結緣再說,將來就會起作用,所以三不能,加上時空變化也可以轉。

為什麼舉這些例子講這麼多閑話給大家聽?主要說明“唯除不信人,千佛不能救”這兩句話是不了義教,不徹底,現在我們多方補充變成了義教,雖然是不信之人也可以救,不要干佛,一切眾生都可以度他,因為加上時空而有此作用。接着引證經文:

如《華嚴經》中說:信為手,如人有手,至珍寶所,隨意採取。若當無手,空無所獲。如是入佛法者,有信心手,隨意採取道法之寶。若無信心,空無所得。

《華嚴經》有一句話:“信為道源功德母”,所以菩薩有十信。什麼是信?你說我很信佛。那不是佛法的信,要正信。大家心裡有數,儘管研究佛法,儘管跟某人學佛,老實講,都不信,這也不要難過,這是真的,不信是應該,為什麼呢?因為我們是眾生嘛!眾生天生帶來貪瞋痴慢疑,多疑一定不信,不多疑就不叫眾生,人字旁加個“不是”(弗),那不是人,是“”。所以我們深切反省,儘管研究佛法,並沒有真信,真信了立刻就成功了,這句話不只包括在座的,大致在家出家,據我所知,天地良心,並不真信,此謂和尚不吃葷,肚裡有數(素)。有人說真信,叫他去修,他又說時間沒有到,他怕萬一修不成上當。有些入說理上信,做起來不得效果,信心沒有建立,被所知障障礙,自己反省不出來,真能夠反省到,知人者智,自知者明,那是天下明白之人。《華嚴經》的信講了多少卷!可見信心之難。

再說普通的信都是迷信,不是正信。如果你說絕對相信,每一句話都信,你是迷信,為什麼?這些話是《宗鏡錄》的,不是你的。什麼是正信?這句話我證到了那個境界。說空,你信不信?信。空了沒有?沒有空。那你是迷信。你自己證到了空的境界,啊!原來是這樣!這個時候是真信。《華嚴經》要你起的是正信,一信便入道。

如拿儒家的智、仁、勇三達德來講,我們做到智仁勇了沒有?絕對做不到,所以你信智仁勇是對的,那你是迷信。學問修養到達了真智真仁真勇,對自己嚴格地反省、嚴格地修待、嚴格地求學問,這個是大勇,沒有大勇做不到勇猛精進。大家學佛,下了課回去抽一、二個鐘頭看看《宗鏡錄》多好!沒有這個勇氣,因為事情忙,天氣又熱,夏日炎炎正好眠。那你為什麼來聽?蠻好聽的嘛!那不是信。“若無信心,空無所得”,不會證果,最後一句話值得注意!沒有證果,因為沒有正信。

如昔人云:人之無道,猶車之無軸。車無軸不可駕,人無道不可行。

昔人:從前的人。為什麼講昔人?這是儒家的書上說的,他怕和尚罵人,宗教的情緒很糟糕,唉呀!外道的書,連永明壽禪師都避免這些,只好講“昔人云”,從前有人說,誰說不管了。

假使一個人沒有道,這個道不是講修道的道。人生做人做事或修道,沒有原則信守,等於車子沒有軸心,走不動。車子沒有軸心不可駕,人沒有中心思想不可行,沒有辦法修行。世間法也如此,做人有個原則,原則是不變的。

又云:君子無親,非道不同。何得一向略虛不勤求至道。

永明壽禪師這本《宗鏡錄》,其內容不但搜羅了佛經的三藏十二部,連諸子百家也一起編進去,以後你就知道,讀了《宗鏡錄》,等於讀了一本真正中國文化的精華,可惜千多年來大家都忽略了這本書,都曉得好,沒有這個勇氣和耐心去讀完它。所以他引用古人的話“君子無親,非道不同”,什麼道理?“何得一向略虛不勤求至道”,他說,一切大丈夫君子唯道最親,真道最親,不是道當然不要追求。人都懂得這個道理,實際上卻不勇猛精進去實行,很可惜!

空寶

此《宗鏡錄》是珍寶聚,能得諸佛無上大菩提法寶,一切不可思議功德。故是清凈聚,無六十二之邪見垢,八萬四千之煩惱濁故。能滿一切眾生願,能凈一切眾生心。

這是永明壽禪師對“本宗大旨舉意便知,何待敷揚勞神述作”這句話的答覆,尚未答覆完。人家問一句話,他老人家唏哩嘩啦一倒出來,彷彿要把人噎死的樣子,可見永明壽禪師的才具。我們看文字都懂,這裡不多做解釋。接着他又引用原文,證明他這個理論。

如《大智度論》云:是般若波羅蜜,乃至畢竟空亦不著,不可思議亦不著,是故名清凈聚。

他說明自己為什麼著作《宗鏡錄》的用心和價值,現在又引用龍樹菩薩的《大智度論》加以證明,這個大智慧成就的法門是般若波羅蜜。什麼叫大智慧成就?空的境界,乃至空掉以後,連空都沒有,你打坐有個空已經不是般若波羅蜜,有個空就是有法相可得,《心經》上就告訴你:“是諸法空相”,連畢竟空也不著,不執著空。佛法不可思議,到了最高處連不可思議都沒有,真達到這個境界,才到達究竟清凈,究竟清凈就是涅槃。“是故名清凈聚”,《宗鏡錄》是一切法的清凈聚,此處引用《大智度論》解釋什麼叫清凈聚。

爾時,須菩提應作是念,是般若波羅蜜是珍寶聚,能滿一切眾生願,所謂今世樂、涅槃樂、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樂。愚痴之人而復欲破壞,是般若波羅蜜清凈聚。

他繼續引用《大智度論》的話,《大智度論》也是引用佛說的《大般若經》的話,這個來源要搞清楚。講到這裡,佛再告訴須菩提“應作是念”,白話的意思是,你要有這樣一個觀念、你必須了解,了解什麼呢?般若波羅蜜這個大智慧成就的法門,是珍寶聚,是世界上真正的智慧的寶庫。這個寶庫能滿一切眾生的願望。智慧成就達到空的境界,這一生可以得到究竟快樂,乃至這一生生命結束,可以證得究竟涅槃之樂,不生不滅的境界。也可以證得無上正等正覺,拿中國文字講,大徹大悟境界。可是一般愚笨的人,不知般若空的境界有這樣究竟,反而加以破壞。所以佛說這個般若波羅蜜是清凈的寶庫。

真般若 不落空有

如如意寶珠無有瑕穢,如虛空無有塵垢,般若波羅蜜畢竟清凈聚,而人自起邪見因緣,欲作留難破壞。

有如如意寶珠,沒有瑕疵污穢;又如虛空沒有塵垢。可是一般人自生執著的邪念,自己生破壞想。然而空是要證得的空,不是理論上的空。只是理論上的空,落在佛法的斷見,那不是空,很嚴重的。以為什麼都沒有,那同唯物思想一樣。唯物思想認為人死了什麼都沒有,人死如燈滅,三世因果,六道輪迴是騙人的。這些皆屬斷見,斷見即邪見、邊見。一個東西從有到沒有,到了邊際就沒有,也落入邊見,這些統統屬於邪見。南傳小乘佛學談偏空的搞不好就有這種思想傾向的危機。此即東南亞佛教國家落到今天的結果,背後的重要文化思想因素,要今世樂、現行樂大有問題。這一點希望搞文化思想的年輕同學們特別留意!

”很難談,很難講,因此後世祖師說“寧可執有如須彌山,不可落空如芥子許”,這是佛教的教育,我萬分之萬同意這個話。所以我經常勸人老實念佛,走“”法不會錯。“”法是無上大法,不是上上根器很難走。“寧可執有如須彌山”抓到有法修;“不可落空如芥子許”,一個偏見在空的這一面,有絲毫偏差,落入撥無因果,錯誤了,不得了!所以禪宗雖以空為號召,但是強調“空有雙融”。然而後世學禪的,多半走入偏空之果,因而變成狂禪,非常嚴重。

譬如人眼翳見妙珍寶謂為不凈,故知空華生病眼,空本無華;邪見起妄心,法本無見。

譬如眼睛有毛病,看到好的乾淨的寶貝當作不幹凈的東西。“故知空華生病眼,空本無華;邪見起妄心,法本無見”,這四句話是永明壽禪師的名言,高超的文學意境散發著無比的智慧,真是美極了!“故知空華生翳眼”,眼睛有病看到前面有花,其實沒有。“空本無花”,虛空中哪裡有花?“邪見起妄心”,邪見、邊見、斷見等這些錯誤的思想觀念怎麼來的?因為妄想所生起。“法本無見”,本體本空,一念清凈,哪裡有這許多邪見?真到了清凈,連正見都空了,何況還有邪見?當 然沒有。這個就是真正的佛法。

朗朗空中罪福明

又若以不信噁心,欲毀壞宗鏡般若正義,但自招謗罪,妙旨何虧。如人以手障矛,但自傷其手,矛無所損。

一個人以不信佛法的心情,想要惡意破壞《宗鏡錄》的般若正義。當時看了這句話,加上人生經驗,即可推想永明壽禪師由於名氣太大,著作此書時毀謗他的人不少,此乃古今中外相同的常情,“謗隨名高”,知名度高,相等的毀謗的聲音自然隨之而來。

但自招謗罪”,然而這是很可憐的事,而且與我無關,這些人都是自招毀謗正法的罪過。

妙旨何虧”,他說編輯這本《宗鏡錄》是真理之言,它的宗旨絕不因毀謗而被破壞。

如人以手障矛,但自傷其手,矛無所損”,等於一個人用手掌心抵擋戈矛,只會傷到自己的手,對戈矛毫無損傷。毀謗正法是自招業報。

夫般若說則福大,謗亦罪深。若隨情謬解,乃至不信等皆成謗。

《金剛經》上談般若空,處處講福報,真正的福報是智慧,人世間的一切福報,功名、富貴、地位、多福多壽多男子,現在加一樣,多錢。古人看錢看的重,《書經·洪範》言五福,中國人過年貼對聯也喜歡寫“五福臨門”,五福是:壽、富、康寧、攸好德、考終命。言富而不言貴,其實富貴富貴,有錢一定貴,貴不在五福以內,由此看來,我們的文化還是錢最重要。壽命長、子孫多、鈔票多、身體健康,世間的福報樣樣全,但是有一樣不是錢能買得來的,那就是智慧。錢多,沒有智慧,沒辦法;當然有智慧學問好,沒有錢也沒有辦法。真福報不是世間有形的東西,成佛是大智慧,所以有般若福報就大。出世間的福報與智慧,不是普通的智慧,而是證得實相空的智慧。

所以說“般若說則福大,謗亦罪深”,具般若智慧的人,沒有不受謗的。釋迦牟尼佛在世時,第一個反對他的就是他的兄弟提婆達多,毀謗他五大罪狀,一直跟他搗亂幾十年,最後現身入地獄,據說此坑在印度還看得到。歷代祖師有成就的,沒有不受毀謗的,不是被害死就是被毒死。達摩祖師、木訥祖師都被毒死,禪宗二祖神光也被害死,所以人最好不要有道,道有多高,謗就有多高,魔亦有多高,而且魔比道的力量大。

因此《金剛經》告訴我們學佛修道的人,要弄清楚一個觀念,為什麼《金剛經》講空法、說到般若會提這件事,也就是永明壽禪師給我們指出的要點。真學般若真修道的人,真證到空性時,你的魔難就來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是真實的事,不是假的。如果你說我福報大沒有魔障,那很可能是沒有道,道不高,魔不來。所以碰到這些境界,自己要看清楚,反省《金剛經》上的話:“是人先世罪業應墮惡道,以今世人輕賤故,先世罪業則為消滅”。這個道理就在這裡,所以說 “般若說則福大,謗亦罪深”。

相反地,要謗般若的人,這個果報還是會回到自己身上,因為道人空,毀謗不了。空的力量,迴轉的力量大。何謂因果報應?與力學一樣,把五十斤力量往牆壁撞,反彈回來自己受,並非牆壁出力,而是本身打出去的力量反回來。做一件壞事得惡果,是自己招致的惡報。怎麼叫“毀謗佛法”?學佛的人自己反省要注意了!“隨情謬解”,學佛的朋友為人講佛法或閑談,往往“隨情謬解”,跟着自己情緒觀念變化,隨便毀謗,自以為說的很好,把人家的道路指示錯了,還不知道,我們當中這種人非常多,他不知自己所造的因果。“隨情謬解”,乃至不信的人都是謗,這個果報你自己去受,不是別人給你的。

如《大涅槃經》云:我今為諸聲聞弟子等說毗伽羅論,所謂如來常存不變。若有說言如來無常,云何是人舌不落地,若能正信圓解無差,遍境遍空皆同妙證。

有許多研究佛學搞學問的人,不信大乘經典,例如批評《楞嚴經》是偽經,是後人寫的。我告訴你,寧可不要研究佛學,既研究又謗佛,何苦呢?吃飽了飯沒事,造這個業幹什麼?自己謗還不算,要人家也聽他的意見,何苦嘛!就算是假的,其中的道理,你能駁倒它嗎?講人情世故,人家要賣飯吃,你也不要把人家搞得沒有飯吃嘛!講做人、講儒家的道理都不對,何況學佛!如果大乘法的道理是真的,那你自己這個因果怎麼去受?可是我們自己偏要造業,看到這些人這麼不可救藥,受這個因果,我真替他們擔心。造口業不說,甚至見之於著作的更嚴重,一本著作出來,天人的眼睛都被刺瞎,危害不只幾十年,流傳下去不知害了多少人,嚴重得很。

我這個人是呆板的,我認為大乘經典都是真的,什麼理由?我可以象永明壽禪師一樣,舉很多理由來證明大乘經典此言真實。那麼,南傳小乘佛教真不真?也真,究竟哪個對?道理很簡單,等於同學做筆記,程度差的,不曉得把你的話記成什麼話!每個禮拜看大家的心得報告,我講風梨,他記成狗屎,你說怎麼辦?現在我還在,他說是我講的話,所以我非看你們的筆記不可,不看筆記,他將來說:“是南某某這麼說的。”死無對證!

這是每個記錄的人程度有差別而發生的偏差,與佛法本身沒有多大關係,我們要靠自己大般若智慧的研究,深切反省,懺悔罪過。


《宗鏡錄略講》第30章 巍巍大人法

接下來引證《楞嚴經》上的話:

楞嚴會上佛告阿難:十方如來於十八界,一一修行,皆得圓滿無上菩提,於其中間,亦無優劣。

這是佛所說修證的法門。我們要了解一件事,想修行成佛做工夫,靠什麼做工具?一切佛法的修證,除了此身心以外,沒有另外的工具。佛法將身心分類為十八界,亦即六根對外境的六塵,加上根塵中間假定的界線。何以說這個中間界線是假定的呢?沒有修證的人很難體會。譬如眼睛一接觸光色,當光色進入眼睛時,光色與眼睛中間就有一個界線,這個界線非常微妙。六根、六塵加上中間的六個界線,稱之為十八界。

佛說,修行有各種方法,離不開六根、六塵等十八界的作用,也就是以十八界做為修行的工具,如此修持下去,以至究竟圓滿,任何一法都可以大徹大悟而成佛。比如凈土念佛,重點是用意根念佛,“南無阿彌陀佛”是由意識作用而產生的一個方法,那麼,這中間有沒有一個他力成就的阿彌陀佛存在?中間是有個界線,在初步感覺有自力得到他力加持的作用。另外,有些人用耳根聽聲音、聽呼吸,在聽與不聽之間有個界線,此所謂觀音圓通法門。

重要的是“十方如來於十八界,一一修行,皆得滿圓滿無上菩提。於其中間亦無優劣”。我們不應有這種方法好、那種方法壞的分別心,只要一門深入,沒有不到家的。而每一位佛所走的路線也許不同,但成就是一樣的。這是佛所說修證的第一個原則。

但汝下劣,未能於中圓自在慧,故我宣揚,令汝但於一門深入,入一無妄。彼六知根一時清凈。

佛說因為你們智慧太低下,不能在這個中間“圓自在慧”。六根根器不利,拿現代話來講,就是頭腦不利落。我們平常講學佛有鈍根、利根的差別,鈍利二字要特別注意!以佛法的道理,人的根性有利鈍,利鈍也就是智愚的不同,實際上世界上沒有笨人。所以儒家教我們不要輕視任何人。每個人都要自重,但如果自己認為了不起,那已經是自輕。

每個人的聰明相等,不過表現的程度有快慢,鈍刀和快刀切肉,雖然時間上有差別,結果還是一個,你不能說那把鈍刀不是刀。笨的人告訴他一件事,也許他三天才轉過腦筋來,也許碰了釘子吃了虧才變聰明。聰明人事情一來,馬上反應此事會吃虧上當,不幹。我經常覺得,世界上沒有一個笨人,你騙一個人,他總歸會變聰明,至少臨死會恍然大悟某件事上了當。當然也有人被騙死了他不知道,我想來生一定知道。

所以佛說阿難,你們的根器下劣,並不是下劣的人就無可救藥,沒有這回事!因為根器下劣,在這個中間不能圓自在慧,什麼中間?就是各種修行方法,念佛也好,數息觀也好,做別的止觀也好、密宗也好、顯教也好,方法沒有什麼不對,但在這個中間差一個東西,什麼東西?“圓自在慧”,圓融無礙的智慧,也就是能融會貫通的智慧。這個智慧哪裡來的?是你自己原有的,所謂“觀自在”,你要自己把這個慧根找出來。找出慧根後還要發展培養力量,此謂之“慧力

成佛有十力。從佛學的觀點來看,只有佛有十力,智慧是一種大力。我們靜坐、修止觀,用各種方法培養慧根變成慧力;慧力到達後,智慧自然開發。

成了佛悟了道的慧力就叫“自然智”,也叫“無師智”,不是沒有老師,而是他本身已跟老師到達一樣的境界。同樣道理,諸佛是我們的老師,如果你也到達那個無師智境界,你也是佛。自然智並不是外來的,是我們每個人本有的東西,之所以沒有見到道的究竟,是不能圓融自在,所以不能發展成就自己的自在慧。那麼,怎麼辦呢?

一門深入

佛說:“故我宣揚,令汝但於一門深入”,沒有第二個辦法,你不要想另外去求一個慧,只有走禪定的路子,禪定沒有第二個辦法,只有打坐的路子。打坐不是定,打坐只是練習修定的最基本的方法之一,如果認為打坐就是定,那你大錯特錯!真得了定,站着、走路、做事忙着,乃至辦公、讀書,都在定境中,那個才是定。不過要到達此境必須先從打坐做起。所以打坐有如此重要!

打坐是修定最基本的一步,所以佛說他自己宣揚、教化,其實也是教我們一門深入,每個人把握對自己最適合的一個方法,不管是參禪、修觀行,也不管什麼打坐,甚至於世間法的打坐都可以。所謂世間法的打坐,譬如練武功的修看香頭、看光,真正練成以後,也會忘掉自己、沒有身體的感覺,同你學佛打坐忘我忘身的感覺一樣。很簡單,人的肉體總是身、心兩個傢伙,這兩樣到達某一個境界、程度,它的感受大體上差不多。

所以你只要依這個方法一門深入,進入專一的境界,“入一無妄”,沒有任何妄心妄念。大家念佛為什麼要先念到一心不亂呢?心裡只有一句“阿彌陀佛”,意念知道自己只有這個佛號,眼睛也不看。如果還是:阿彌陀佛,冷氣太吵,阿彌陀佛,身體不舒服……那根本沒有專一。我們想想看,念佛也好、念咒子也好,大家一點都不專一。有些人修密宗,唉呀!念了五千遍了,怎麼沒有神通、沒有光,阿彌陀佛、唵嘛咪叭咪吽……,唉!怎麼看不見菩薩?這根本沒有專一,沒有用!

要“入一無妄”,專一是最基本的一步。到達以後,“彼六知根一時清凈”,進一步連“”也沒有了。這時眼耳鼻舌身意、生理、心理作用,知覺感覺統統沒有了!彼,指生理上、心理上。這六根一時清凈,才可以到達清凈法身的境界。這其中有好幾個層次,先要選擇一個方法一門深入,深入到什麼程度?進入專一境界,沒有其它妄念,“無妄”就是既不昏沉又不散亂。那麼,這還不算數,再進一步,到達六根六塵“-時清凈”。“一時”是頓悟,立刻到達。由“一門深入”、 “入一無妄”是一個程序:到達“彼六知根一時清凈”,這個時候頓悟到則沒有程序,等於電燈開關,一開全亮。

色聲香味觸法皆是入道處

是以憍陳那因聲悟道,優波尼沙陀因色悟道,香嚴童子因香悟道,乃至虛空藏菩薩因空悟道。

《楞嚴經》提到,憍陳那因耳根聽聲音而悟道,優波尼沙陀因眼睛觀色而悟道。嚴格說來,色法包括很多,有表色、無表色之別。這個宇宙世界有些是概念的東西,看得見的黃藍白赤叫色,物質世界的地水火風、山河大地也叫色。香嚴重子因鼻子聞到香味而悟道,乃至虛空藏菩薩,因為證到空而悟道。

則知自性遍一切處,皆是入路,豈局一門而專以蚊蚋之愚,翻恃鷦鷯之量。

由這個道理,曉得六根、六塵隨處皆可悟道。自性不在一個地方,等於虛空,虛空比方自性,並不在某一個方向。如果認為只有這個方法才能悟道,或只有這個方法才是佛法,基本上違反了佛法的觀念。這說明自性遍一切處。“皆是入路”,都是證入菩提的道路。“豈局一門而專以蚊蚋之愚,翻恃鷦鷯之量”,把一根樹枝當成一棵大樹!

且法無速,見有淺深,遮障之門,各任輕重。是以文殊菩薩頌云:歸元性無二,方便有多門。聖性無不通,順逆皆方便。初心入三昧,遲速不同倫。

並且這個佛法,也沒有說哪個法能快速成就悟道,哪個法會慢些悟道。法的本身沒有迅遲快慢,快慢迅遲問題出在我們智慧的見解,以現代話說,說是觀念、觀點。智慧大、觀點透徹就來得快,智慧小、觀點不明徹就慢慢來。“法無遲速,見有淺深”,還是在於我們自在慧的問題。

所以“遮障之門各任輕重”,遮障就是魔障,被遮擋住、障礙住了。學佛法做工夫有很多障礙,有時是生理上發生障礙,有時是心理上發生障礙。這種障礙的輕重,並沒有一個主宰或魔王擋住你,“自任輕重”,一切唯心所造。你智慧淺,障礙重,智慧深,障礙容易破掉,完全在於你自己。這一段有一半是《楞嚴經》的原文,後面幾句是永明壽禪師的評論。

接下來又引用《楞嚴經》原文,是文殊菩薩的頌。《楞嚴經》記載二十五位菩薩圓通法門,每一位菩薩報告已當時學佛悟道的經過,最後由文殊菩薩作結論。為什麼由文殊菩薩作結論?因為文殊菩薩在佛教中代智慧而且他是七佛之師,他自己早已成佛,釋迦牟尼佛及其前面六位佛都是他的學生,因為學生當教主,他來捧場,所以現身為大弟子,稱大智文殊師利菩薩。因此關於智慧方面成就的佛法,到了最後多半開始學佛,進入定慧三昧的境界,有人快,有人慢。譬如禪宗講頓悟,根性明利,很快就到了,有人要三大阿僧祇劫慢慢修,遲速不同。等於走路,有人腳步大走快一點,有人腳步小慢一點,都在走,你不能說他沒有走。老年人慢慢走也在走,小孩子跑碎步跑得快,結果跑了半天還落後。此謂“初心入三昧,遲速不同倫”,不要在那裡比快饅,只要最高目的一樣就對了。

此《宗鏡錄》中,並是十方諸佛大威德不思議法門。

他說這本《宗鏡錄》,編輯收錄三藏十二部中所有佛法的精華,集中十方一切佛最高最大的威性德性不可思議的方法。方法有很多,但到達最高點明心見性的道理沒有兩樣。

聖性無不通,順逆皆方便。”明心見性悟道後,到達聖人、佛的境界“無不通”,邪道、魔道、外道,在正法佛法的眼光看來,統統變成正道。

沒有悟道以前。學佛法在下意識帶着一種邪心、不正的觀念,自己體察不出,正法也變成魔法歪法。所以“聖性無不通”,只有到達勝境者,看世間法間法無一不是佛法,沒有不通的。

那麼在佛眼看,“順逆皆方便”,走順路,走倒路,都是方法而已!凈土是方法,禪宗也是方法,密宗是方法,律宗也是方法,出世間是方法,入世間何嘗不是方法!一切皆是方法、方便而已!方便者非究竟,究竟就是悟到那個本性、那個東西。

初心入三昧,遲速不同倫。”開始發心學佛的人叫初心。永明壽禪師引用他的結論中的話:

猶赫赫日輪,豈嬰孩所視;高高法座,非矬陋之能升。唯文殊大人,普賢長子,上上根器方堪能爾。

”,古書考據,矬即矮,後來又有一專門念法念矬(音錯)。這兩句比喻的對子,皆是永明壽禪師才華的流露。赫赫是形容太陽光出來的威光,光芒耀眼四射,使眼睛睜不開,高高法座,不是矮小陋劣的人所能爬得上去。

唯文殊大人,普賢長子,上上根器方堪能爾”。大乘佛法中有所謂四大菩薩,觀世音菩薩代表大悲,地藏王菩薩代表大願,普賢菩薩代表大行,文殊菩薩代表大智。大悲、大願、大行是連貫而密不可分的,因此,也可歸納為:智慧與行願。

中國叢林廟子以大乘佛法為標榜,大雄寶殿的三尊佛像,中間是佛,兩旁是文殊與普賢,代表“智悲雙運”,此即大乘佛法的精神。“智不住三有”,真的跳出三界得了道的人,就不想到三界教化眾生,度人是好痛苦的好麻煩的事。但菩薩要起大慈悲,自己跳出,別人沒有跳出,因此犧牲自我,再入三界度眾生,所以叫“悲不入涅槃”。

大乘之道即這兩句話:“智不住三有,悲不入涅槃”。“智不住三有”文殊菩薩代表,“悲不入涅槃”普賢境界。菩薩道講行願,而且行願與智慧兩者並進。你光想學佛跳出來,對六度萬行有利於他人之事不肯做,沒有用的。悲心不堅固,功德不圓滿.智慧就發不起來,這是大乘的精神。

所以他說,這個境界只有文殊菩薩、普賢長子能做得到。實際上文殊、普賢、觀音都是古佛,在釋迦牟尼佛之前早已成佛,為什麼再來當學生?釋迦牟尼佛在這個世界教化在家出家弟子,他們“悲不入涅槃”,而再來輔助釋迦牟尼佛的教化。所以稱普賢為佛的長子,當家的。為什麼當家的大兒子那麼重要!行願最重!行願不夠,心理行為不合願力,你修得再好也沒有用。永明壽禪師說,只有文殊和普賢才能做得到。

如《華嚴論》云:大光王入菩薩大慈,為首三昧,顯所行慈心業用,饒益自在。

《華嚴論》上說,有一位成佛的菩薩叫大光王,他進入菩薩大乘境界以慈悲為首,也就是儒家所講的仁慈,以仁慈為第一個境界。學佛先要使自己心性發起以仁慈為首的三味,才能夠顯出慈愛的心,這個慈愛的心發不起來不行。所以大光王菩薩以大慈為首三味,以慈心起種種業用。以慈悲心入世做人做事,是不是在造業?對,也在造業,造的是善業。佛家講造業包括善惡兩業。造善業不一定是造成佛的業。不為惡而行善,善也不住,功德我不要,全歸眾生,那就是佛業。如果有心造善業則是人天之果,不是佛乘的道理。獎勵善業,不住善業而舍掉,是佛菩薩的行道。

饒益,相當於現代所說的社會福利。利益為什麼加一個饒字?饒代表無限量,非常充沛、無止境、沒有範圍地利益眾生,所以叫饒益。利益眾生而一切自在。有人說今天睡得好舒服,為什麼?因為做了一件好事,這樣利益眾生並不自在,心中有一個今天我做好事有觀念在,已經不行了。所謂善業不住,過去不留,六祖聽《金剛經》“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如果修佛法做善事,有一個行善的觀念存在,你心裡早有所住,何以言“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此非佛道,重點在此。

令後學者仿之,以明無依之智,入一切眾生心,與之同體無有別性,有情無情皆悉同體,入此三昧所感業故。

他說由這個道理,使後世學佛的人仿效佛菩薩的行為,依教奉行,這就是大光王菩薩大慈三昧的道理。這個作用在哪裡?就在我們明白“無依之智”,大智慧無所依傍,所以《金剛經》說:“菩薩依法,行無所住”。住法布施,有所住,住在某一點,已經不是智慧。禪宗對大智慧形容得最好:“如盤之走珠”,沒有方位、定所,它用之於哪一點就是哪一點,好比我們平常說某人做啥象啥,要他演戲扮小丑,他就是小丑,扮皇帝就象皇帝,唱青衣就象青衣,唱花旦就象花旦,這就叫“破格高人”,不住在一個模式、範圍。此之謂“無依之智”,乃至絕口不談佛法也不講佛經,同樣可以用佛法的真義教化眾生。假使這個世界沒有佛學,他可以不利用佛學而利用科學來講,學藝術的用藝術來講,學法律的用法律來講,同樣能把佛法真義講出來,這就是“無依之智”,佛的大智慧成就境界。

以“無依之智”進入-切眾生的心裡。一切人的心理變比、愛好、習慣各有不同,佛是大教育家,他可以用不同的方法,進入到你的心裡,與你合一。“與之同體無有別性”,與你相同,沒有兩樣。

有情是佛耶?無情是佛耶?

有情無情皆悉同體”,下面兩句話嚴重了!什麼叫有情?人、豬、牛、馬、狗一切生物都是有情,不過生物的有情有分類,看《楞嚴經》就知道,有些生物知覺小,但它有感覺,打了會痛。我們挨打,格老子、討厭!知覺就會起來罵人。有些生物知道痛,會躲開,並不曉得罵人。《楞嚴經》上說到情想的差別,情多想少則墮,想多情少則飛,思想智慧高,情慾慢慢減少,想多則飛.向上界走。天人神仙看我們是下界中人,如公寓的一樓,也可能是地下室,還有地下室的地下。情多則墮,純想則飛,由這個道理可以了解念佛法門的道理,念阿彌陀佛,意識純想,歸到佛的境界,那當然往生。

《楞嚴經》把生物界的有情歸納為十二類,十二類又可分為胎生、卵生、濕生、化生四種,其中又有有色、無色之別。有一種生物有物質形體可看到,有一種生物連物質形體都沒有。譬如細菌是有情或無情?在醫學界和生物界還是個問題,在顯微鏡下看得見細菌,我現在還不敢確定細菌有沒有知覺,用高倍顯微鏡看細菌在其世界中活動得很厲害。可見我們身上有多少世界眾生在裡面,我們坐在這裡聽《宗鏡錄》,說不定他們在裡面開運動會、賽跑、打籃球,有時你覺得頭痛,細菌把球打得太高了,你頭就發漲。無情是礦物質。植物有一部分屬有情,有一部分屬無情。

礦物屬無情之物,無情之物能不能成佛,這個問題古人討論過。

三十多年前西藏達賴班禪的師父東本格西,(格西是大法師之意),到成都講經,那時章嘉活佛也在成都。東本格西在台上講述宗喀巴大師的《菩提道次第論》,口頭之下,把中國佛學一把抹煞,老一輩的居士涵養好,聽後笑一笑而已!年輕一代學佛的就受不了。後來有一位同學站起來問西藏大法師,山河大地成不成佛?這個地球土地是不是佛?東本解釋說不是佛,嘩!一班年輕人鬨堂而起,站起來就走,連招呼也不打,什麼都不理,也不合掌。那真不得了,在一個公開場合演講,你們現在的學生都很老實,那個時候年輕人多調皮!

後來搞得老一輩很不好下台,鬧到章嘉活佛那裡。我正好在旁邊,他們讓我來答,山河大地是不是佛?石頭呢?我說很簡單,都在佛性中。這個問題不在是不是佛,因為山河大地是依報,西方極樂世界國土是阿彌陀佛的依報,正報是阿彌陀佛。證到菩提,悟了那一點是正報。所以“有情無情皆悉同體”,都在一個佛性中。那麼,這是心物一元的道理。物質世界一切物質是正報的渣子,等於我們經常說的一個比方,蠟燭的亮光是正報,蠟燭燃燒的黑煙是依報。黑煙凝結變成物質世界,亮光的光明變成無形的精神世界。這是比方,還可以做各種比方。

入此三昧所感業故”。這是佛業所感。所以成了佛,依報世界就很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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